“太傅,宋銘謹遵太傅教誨。”宋銘上前行禮,恭敬地開口。
陳錦良執壺的手一頓,那渾濁的眼睛看向宋銘,又問:“你這小兒可知我為何留下你?”
宋銘恭敬地又道:“回太傅,宋銘不知。”
“你小子倒是誠實。汝年幾何?”那眼珠轉了轉又問,似乎與上一個問題毫不相幹。
“吾年九歲。”
誰知聽到這句,他那渾濁的眼睛驟然睜大,急切地說:“九歲、九歲,天佑十七年你才出生?是了是了。今夕是何年?”
瘋瘋癫癫,前言不搭後語。
“回太傅,今夕是豐賢二年。”
“豐賢,豐賢,天佑帝呢?天佑帝呢?”那渾濁的眼睛炙熱地盯着宋銘問。
“回太傅,父皇已經去世了。”
“天佑,天佑,天佑盛世。天佑帝!”那眼中又化成另一種悲哀,猛灌了一口酒,嗆得咳嗽了起來。
宋銘輕拍着陳錦良的背部,他緩了過來,又說:“當今聖上是天佑太子?”
“回太傅,是天佑太子宋晟。”
“錯啊、錯啊!我捶天問地,隻恨自己無能,奸佞小人陷害我,天佑帝不信我,如今我能作何,我能作何!”陳錦良捶着胸膛,聲音悲怆,喉嚨嗚咽着。
“天佑帝駕崩,當今聖上名從實亡,不過是太後掌下的牽線傀儡,宰相當政,宦官得勢,外戚幹政,八大家根深蒂固,此根不除我虞朝百年基業将毀于一旦。叫我如何不痛心!”
“蔺思賢一人如何挑得起這百斤千斤重的擔子,我虞朝盛路又在何處……”
說罷,陳錦良又靜靜地看着宋銘,問:“你就是四皇子?天佑十三年後除了你天佑帝可還有子?”
宋銘恭敬地回話:“吾是四皇子宋銘,還有一公主名“皎月”,乃太後嫡出長公主。”
“天佑帝一代賢君竟無一子承其明德,實乃我朝之悲,我朝之悲啊!”陳錦良痛心疾首,聲音凄涼。
“先生,甯為鈍劍,不做拈棋。”宋銘突兀地出聲。
陳錦良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幹枯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宋銘肩膀,攥的生疼,喃喃地問:“你說什麼?你、你再說與我聽。”
那眼睛仿佛一瞬間變得清澈明亮,熱切地盯着宋銘,手還是緊攥着,宋銘迎着那目光,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說:“甯為鈍劍,不做拈棋!”
“好、好、好!哈哈哈……”說罷,又大笑着坐回木凳上,任誰看都是癡傻的樣子,卻仿佛年輕了許多。
“可有表字?”
“吾字‘璟桉’,乃母妃所取。”
“璟桉,璟桉。如玉之恒,如桉之生。好名字!你母妃是何人?”
“回太傅,母妃乃淮南淮州人。”
“璟桉,若為劍,便不做鈍劍,要做這天下最利的劍。若不為劍,便隻能賤。”
“你可知我是誰?”
宋銘說:“回太傅,宋銘不知。”
“你當不知,我入這祈明寺時你還未生,你不知我,我說與你聽。”
“我乃東平澶州陳錦良,又任内閣次輔,十三歲時名滿東平,世人皆道我為神童,厚仁十六年厚仁帝親自迎我入京,自此名滿天下。我輔過前帝,教過先帝,獨沒有教前朝太子當今聖上。如今我教與你,我全部教與你可好?”
“嫡庶如何?貴賤又如何?你我世人不過這世間爛泥。太子如何?我隻教賢明帝王,如今、如今我隻教你便好。”
不等宋銘回話,陳錦良又接着說:“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衆人皆醉而我獨醒。[2]”
“我不信這天地,亦不信這神佛。佛未渡我出苦海,無人扶我淩雲志。璟桉,你是我的希望,我隻信你可好?”
那渾濁的眼睛近乎虔誠,熾熱的視線焦灼着宋銘,仿佛将他當作這爛世中的救世主。
宋銘迎着那道仿佛要穿透軀體的視線,在這一瞬間超脫年齡的冷靜,一如年少的天佑帝,在這沉默的寂靜中“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三叩響頭,拜其為師。
“先生信我,我便做那利劍,為先生殺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