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賢十五年初春。
東平的晨霧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城牆上。宋銘扶着城垛緩緩踱步,銀白綢帶在風中揚起,掃過臉頰時帶着刺骨的涼意。江戬跟在身後,看着殿下日益單薄的背影,喉間像塞了塊火炭。
"将軍,明日便是援軍抵達的日子。"宋銘忽然駐足,指尖摩挲着城磚上斑駁的箭痕,"你說這磚石裡,是不是也浸透了将士們的血?"
江戬正要答話,城下突然傳來戰馬嘶鳴。兩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匹渾身浴血的戰馬發瘋般沖向城門,馬背上的士兵早已氣絕,手裡還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文書。
"是斥候營的人!"江戬瞳孔驟縮,三步并作兩步沖下城樓。待他撕開文書,臉色頓時煞白——二十萬流寇正繞過桲州,直奔東平而來。
消息傳回帥府時,議事廳的燭火被穿堂風掃得劇烈搖晃。宋銘端坐在主位,指尖輕輕叩擊着案幾,聽着諸将慌亂的争執,忽然開口:"糧草可夠?"
"回殿下,若按原定計劃......"糧官話音未落,宋銘擡手止住他,"把所有糧草運往漠北邊界的濟谷關。"
廳中霎時死寂。江戬霍然起身:"殿下,此舉何意?東平若失,朝廷......"
"朝廷?"宋銘扯動嘴角,蒼白的面容在燭火下泛着冷光,"豐賢帝連我活着都不願相信,又怎會相信流寇會繞道偷襲?"他站起身,綢帶在身前劃出蒼白的弧線,"傳令全軍,今夜子時開拔,目标濟谷關。"
與此同時,漠北王府的議事廳裡,祁漠正盯着輿圖上的濟谷關出神。
冥月在旁急得跺腳:"二世子,王爺已下了死令,要您即刻入京參聖!"
祁漠充耳不聞,指尖重重落在濟谷關的位置。三日前他收到師父密信,說宋銘的藥引需要漠北獨有的雪參。此刻看着輿圖上蜿蜒的山道,他忽然想起宋銘昏迷時攥着自己衣角的模樣,指節漸漸發白。
"備馬。"祁漠突然轉身,吓得冥月差點跌倒,"二世子,您瘋了?王爺說......"
"告訴他,我去濟谷關采藥。"祁漠披上玄色大氅,寒芒從眼底掠過,"參了又如何,指望喬裕那老東西,漠北的糧到明年春都補不上,此事等我回來再議。先用漠北存糧補上。"
夜色如墨,東平大軍悄無聲息地撤出城門。宋銘騎在馬上,聽着身後将士們壓抑的腳步聲,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勒住缰繩,綢帶無風自動:"江将軍,派人去城西亂葬崗。"
江戬一愣,卻見殿下已策馬向西。亂葬崗上,數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皆是被割喉而死的百姓。宋銘蹲下身,指尖觸到屍體旁尚未凝固的血迹,唇角勾起森然弧度:"看來朝中的老鼠,已經等不及了。"
與此同時,祁漠正策馬狂奔在漠北的雪原上。暴風雪說來就來,漫天風雪中,他忽然聽見箭矢破空之聲。蒼山覆雪側奔避開,祁漠就地翻滾避開緻命一擊,卻見七八個黑衣人從雪霧中現身,彎刀泛着冷光。
"誰派你們來的?"祁漠反手拔出腰間佩劍,劍氣在雪地上劃出冰痕。為首的黑衣人陰恻恻一笑道:"世子還是乖乖跟我們回去,免得受皮肉之苦。"
祁漠不再答話,劍鋒如遊龍般刺出。雪地上很快綻開朵朵血梅,待最後一名黑衣人倒地,祁漠踉跄着扶住樹幹,左臂的傷口正汩汩流血。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紮,用黑袍扯下的布掩了面,擡頭望了望被風雪遮蔽的天空,再次翻身上馬。
濟谷關的戰事在黎明前打響。當流寇的前鋒部隊踏入谷口,兩側山崖突然滾下無數巨石。宋銘站在高處,聽着谷中傳來的哀嚎,指尖緩緩撫過腰間的玉佩。
"殿下,流寇主帥現身了!"江戬的聲音帶着狂喜。宋銘握緊佩劍,綢帶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道:"擊鼓,全軍沖鋒。"
與此同時,祁漠終于趕到濟谷關。他望着谷中厮殺的兩軍,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抹淡藍身影。那身影在萬軍之中如遊龍般穿梭,雖目不能視,卻招招斃命。祁漠的心猛然狂跳,策馬沖向戰場。
流寇主帥鐵屠雄的彎刀眼看要劈中宋銘,卻被一道玄色身影擋開。祁漠的劍與對方的刀撞出火星,回頭時正看見宋銘雙眼轉向自己,眼覆綢帶,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