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是一本限制級别的小說……因為最近廢廢、花花、婆婆、愛歐歐歐四個地方都動蕩不安,很可能一處也去不得了,無奈,作者也是被磨平了棱角,隻能想個後路,于是頓生一記:寫個閹割的清水版。哪怕日後所有限制級的地方都蹤迹滅絕了,起碼此文的大緻模樣保存了下來,畢竟本來就是劇情為主,保留劇情走向比貪圖那點銷魂更重要。
有些地方,我已經盡力閹割了,但除非全部切掉,否則無法不留下痕迹(望天)
總之,慢慢回歸清水正道上吧(點煙)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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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提着樸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日。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裡歇了。漸漸天色明亮,隻得趕早涼了行。又走到了二十餘裡,前面到一酒店門前。一進門,撲鼻而來濃酒香,令人心醉,如情似戀。楊志入店,向這桑木桌凳座頭上坐了,身邊倚了樸刀,叫招呼的婦人取了兩角酒和肉。不多時,上來一道切片魚,湯汁明亮如銅鏡,魚片宛如初雪覆蒼苔。魚肉軟滑鮮美,一盤上桌,頃刻無餘。
那楊志不見酒來,敲桌催促。一個後生卻來賠笑:“酒方才都賣完了。”楊志心情一沉,冷笑道:“賣完了?這酒味兒是憑空來的?灑家不是你能诓騙的。”後生道:“剛才來了幾個轎夫,都賣了。”楊志焦躁道:“你這話卻是放屁!想怠慢就直說,俺正嫌沒地方發洩!休要引俺性發,否則拿你這厮試手!”
那後生上下打量楊志,見他虎體狼腰,健壯威猛,又滿臉愠色,似有一腔憤懑正待爆發,哪敢招惹,縮着脖子道:“小人做生意的,怎敢無故怠慢客官?如若不信,就去後門看看,正在搬運酒缸呢。”楊志哼道:“灑家倒要看看,誰在無故作怪!”
楊志大步走去,掀開後門簾,果見十來個镖師打扮似的漢子在搬弄酒缸。楊志上去,摁住其中一個的手:“都别走,打開。”镖師不明就以:“哪兒來的無賴?這是俺們買的,你過來招惹甚麼?”楊志冷臉道:“你們把酒買完了,灑家要不到酒吃。”那人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解決!”楊志道:“打開。”
那人呵了一聲,暗暗使力,卻挪動不了楊志半分,暗暗心驚,再一打量,見楊志是個虎體狼腰的彪形大漢,臉上老大搭個青面胎記,面兇眼厲的,又憶起周遭多有強人出沒,不禁心虛道:“漢子,你當俺們是好拿捏的?告訴你,俺們要護送林姑娘去見她叔父,故而買酒作見面禮。她叔父可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敬的好漢,說出大名,吓你一跳!俺們本就命賤,隻靠一把刀過日子,死了倒不打緊,但如果林姑娘的叔父得知,來尋仇時,當心你這顆青腦袋!”
“哦,姓林是麼?”楊志冷笑道,“這江湖上俺隻認識一個姓林的好漢,若是他的侄女,倒能敬讓幾分。其他的,管你雙木還是三木。”說罷,掀開酒壇,便要提起來豪飲。衆人上來阻止,都被楊志一拳打翻了。其餘的人見這邊動靜,紛紛趕來,試圖撂倒楊志,被楊志趕打一頓,個個倒地喊痛叫苦,半晌也無人爬起。
楊志得意笑道:“什麼好漢這般沒見識,叫侄女來這等險地?這一路險山險水,紫金山、二龍山、桃花山、傘蓋山、白沙塢、野雲渡、赤松林,到處強人出沒,專候你們這類财大氣粗又不堪一擊的,若讓賊人知道真金白銀,怎會不搶?灑家也不要别的什麼,吃幾口酒就是,再來糾纏,别怪俺樸刀不長眼,結果了你們!”
店裡那婦人和兩個後生都來了。其中那個不知道楊志厲害的後生趕将出來,要揪住楊志的手,也被一拳打翻,在地上翻滾喊痛。楊志也不理會他們,囫囵吃了幾口酒,轉頭就要走,婦人趕緊上前來讨錢。楊志道:“先賒着。”說了便走。那婦人隻得叫苦。
卻說此時轎中少女聽得動靜,似有打罵聲,又半日不見轎子挪動,自然心中不安。少女情知非禮勿視,于是又等了半晌,依舊不動,倒是那打罵聲漸漸沒了,隻得款露玉蔥,掀開紗簾一角。少女把眼觑看,正瞅見楊志出手打人,趕忙放下簾子,吓得一顆心猶自七上八下地響。
誰想那一眼,正引得楊志回頭。楊志恍然想道:地上就隻一壇,想必其餘都搬上轎了,反正都賒了,不如就做極端,也圖個發洩痛快,俺正滿腔晦氣呢,何況方才沒打爽利,隻那幾口酒,又如何熬得過接下來千裡萬裡的流浪,如何填得滿一路失志的憤悶!想至此處,恨得咬破下唇,拳心裡盡是熱汗。
那楊志挺了手中樸刀,用刀柄撥開轎簾一角,叫道:“裡頭那人,把酒拿來,灑家圖個痛快就走,不為難你。”隻聽得裡頭隐約有人聲,但半晌不聞腳步動靜。楊志焦躁道:“别怪俺沒作提醒!”少女心中祈禱菩薩,沒響應,求天問地,沒奈何,隻得強打精神,聲若遊絲,答道:“我哪兒擡得起。”楊志又說了幾句,卻是陝西口音,她聽不懂。
實在交談不暢,那楊志又眼看要持刀大鬧,少女吓得動彈不得:她是多年的閨閣嬌花,何曾經曆過這等事!稍頃,怒力挺直腰闆,回道:“光天化日,強搶他人财物,是何道理?”楊志聽了,沉默一會兒,也不搭話,隻從簾下角處遞來半個西瓜大也似的瓢:“用這個。”
少女因方才說出了口,頓時心潮翻勇,氣性上來了,便又怒又怨地尋思着:所帶心腹與镖師十多個人,竟全被放倒,當真是遇見不得了的強人了!這四周孤山危水,真不知要遭遇什麼?哪怕度過此劫,又該何去何從?一不做二不休,死也做個敢死鬼,若是吃他受辱,便用頭上簪子自盡!于是再沒懼意,當即将瓢打落:“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東西,我才不要碰它!”
那瓢咣當落地,翻倒扣住,倒似在楊志心裡敲了一下木磬,喚出許多複雜思緒,卑的,傲的,刻薄的,潇灑的,委屈哀怨的,自暴自棄的,一發沸騰在胸膛,翻滾在額門。楊志沉吟片刻,猛然大怒,喝道:“你這潑婦又知道甚麼!灑家不是你能撩撥的!對你好言好語,你倒來看不起灑家!你有幾個膽子,也敢來笑我!”說罷,提刀要來殺人。
手起之間,轎簾作破布,木轎成兩段,裡頭坐着一個芊細的少女。嬌滴滴、輕柔柔,大約隻他一半年紀,面向裡歪着,姿态恹恹。雖不見正臉,但略瞥背影,便可知其窈窕婉轉,身量綽約,靜靜歪坐在那兒,倒似姣花照水,風情隻此一家。
那少女心竅伶俐,聽他方才這番話,當即明白他是在找出口撒氣,其實目的不在殺人,定是先前經曆了什麼,以至性情不定。此時他正偏激,該以諒解和服軟為上策,才能謀求生路,不該激将他。于是她強打精神,把手絹攥得緊緊的,顫微微地說道:“我哪句話在笑你了?你想殺人便直說,卻要在動手前栽贓一把,何苦來?你是想讓世人覺得你快意恩仇,為洗恥辱而殺潑婦,搏得個果敢好漢的名聲,可我又做了什麼,倒成了你口中的潑婦,成了你發洩情緒、成就美名的墊腳石?我們自買了酒,分明是你半路殺出,欺男霸女,誰主動招惹你了?我更是從未幹涉過你。也罷,你現在就拿繩子來勒死我!你是個好男子,有本事就别讓我活下去!”說着,背過身去,肩膀抽抽搭搭地嗚咽起來。
那楊志也不打話,冷着臉,走到跟前,把刀柄擱到她肩上,想使力将她的身子撥轉過來。那少女慢扭削肩,懶轉薄腰,隻顧将臉埋在絹巾裡,始終不願看他。
楊志冷笑道:“你倒勇敢。男的,俺倒是欺了,卻沒打算霸占你,你也别栽贓灑家,就算俺們兩清了。”于是挪開刀,轉身下轎去了。
待聽不見腳步聲後,少女才小心翼翼擡起臉來,探出身去,确認尋不到那青面大漢身影後才放心。隻是地上漢子們個個叫苦,婆子女伴們也個個茫然。酒水灑了,酒壇封條撕了,轎子無法再載人,她登時難過起來,隻得歎自個命運多舛。
這少女自小與父母生活在江南姑蘇,其父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因欽點出為巡鹽禦史,便去揚州任職。雖是鐘鼎之家,書香之族,隻可惜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隻有一門堂族,沒甚親支嫡派。林如海隻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正是這林姑娘。夫妻對她愛如珍寶,誰想賈氏一疾而終,林如海又是個癡人,不肯續弦,因此偌大林府竟隻這一個女兒,再無子嗣。
堪堪又是幾年光陰,那林如海竟也病難自持,隻得向黛玉囑托道:“汝父命小福薄,近日愈加難受了,汝亦多病,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且江南近來盜匪猖獗,賊寇盤踞,難望太平,汝父如何放心?先前寄于堂兄書信一封,他已應允,汝何不北上,投奔開封去?”
原來這林如海本貫河南開封人氏,隻有一個堂兄,喚作林沖的,現任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兄弟二人自小殊途,一個隻愛耍槍弄棒,一個隻愛詩詞歌賦,自林父去後,如海便辭别堂兄,隻身下江南來。
不多時日,林如海便魂歸九天了。那黛玉才為母親守喪,舊症未愈,又為父親戴孝,本就怯弱多病的,如今哀痛過傷,更是日日灑淚。叔父林沖又送來書信,問她何時上北方來。黛玉沒奈何,服滿孝期後,便帶了貼身丫鬟雪雁與幾個林府心腹登舟而去。誰想等到棄舟登岸時,竟傳來林沖刺配滄州的消息。那林沖休妻而去,也别無親眷,嶽父一家早回鄉去了,教黛玉流落在這陌生的河南,當真是無依無靠。黛玉隻得暗歎時乖運蹇,無可奈何,與雪雁在河南胡亂住了些時月。
等到冬季時,突然聽得林沖落了草,正在梁山泊上,又書信一封:“現今也算定居,隻是難以過活,雖不忍心教賢侄女一同上山受累,但也實在無去處,若不嫌棄,可來梁山泊完聚。”那黛玉當下如晴天霹靂一般,顯些暈死過去。當晚心事重重,哭了一夜。
次日,把雪雁叫來,哭道:“好姐姐,我父母去世,又無姊妹兄弟,流落至此,隻有你始終不離不棄。如今我走投無路,隻得随叔叔上梁山。我把家産分與你,好有個出路。你模樣不差,又有技藝在身,十分持家,日後許個良人作丈夫,平安喜樂地過活,可别教我擔憂。”
雪雁也哭個不住,道:“我便是死了都是林家的人,是姑娘的人,姑娘莫非是嫌我累贅,要将我抛棄?”
黛玉道:“好好的,說什麼死不死!想我自小不敢做錯一件事,走錯半步路,唯恐失了體面,玷污林家世代書宦的門風,如今時乖運蹇,隻得投入匪籍,往後林家落得他人恥笑,也隻怪命數如此。我一人無臉告慰先祖就算了,哪有拖累你的道理?你平日是伶俐的,難道不知上山的代價麼?若非走入絕境,誰願落得個匪名,把父母遺體玷污?哪有良民不做,反倒賠上一生,去做土匪的道理?你别再說了,從今以後,你便不是我的人,你隻是你。”一面哭着,一面去給她收拾金銀細軟。
那雪雁跪道:“雪雁出身貧寒,家裡将我賤賣,幸得姑娘不嫌,以姐妹相待。姑娘的大恩大德,雪雁終生難忘,以後如有還恩之日,定當竭力相報。若不報大恩,願死于萬刃之下!”說罷,兩人又相抱着哭了一陣。
那雪雁得了黛玉幾分家産,招贅了丈夫過活,兩口子做些買賣生意,倒逐漸風生水起,做了一方大戶,此為後話。
且說黛玉托人雇了轎夫和镖師,又送走雪雁後,便上了矯,往梁山泊去。途中路過一個村店,便想買幾壇酒來,一并送上山,權當與林沖的見面禮。不想如今被楊志這麼一攪,皆付諸東流,焦急之時,不免想起自己的身世和這一路的坎坷來,心中益發動了氣,怎一個委屈了得?何況現下如何收場?難道步行去梁山泊不成?
黛玉下了轎子,左思右想,也沒想起個主意,不禁滾下淚來,便往旁邊叢林走去,獨立在樹陰之下,幽幽怨怨地抽搭着,惹得林裡一時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