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就十分鐘的時間。鐘之夏終究沒好意思一直賴在他身上,覺得勉強緩了過來,就依依不舍地坐正了:“先生,我好些了。”
但她的表情明明是“先生,我還想接着靠一會兒”,勖嘉禮笑了:“真的好些了?”
鐘之夏糾結地說:“我、我還是回去後再休息吧”
勖嘉禮挑眉:“是麼。”
望着他戲谑的眼神,鐘之夏紅着臉小聲地解釋,“我擔心待會兒您會胳膊酸肩膀痛。”
勖嘉禮笑說:“貓兒似的,養了這麼多天,才終于開始關心人了。”
鐘之夏抿了抿嘴角,弱弱地反駁:“先生,我明明一直很關心您。”
“嗯。”勖嘉禮也不反駁,轉而跟她講,“接下來出場可以?”
她點點頭:“可以的。”
于是,勖嘉禮以手勢示意主持人。主持人會意,中場休息結束,衆人落座後,恭謹地播報:“接下來曲目是弗雷的《夢後》。有請,鋼琴勖嘉禮,大提琴鐘之夏。”
勖嘉禮拉着鐘之夏從沙發裡起身,等鐘之夏把琴抱在懷裡了,才牽着她的手笑說:“她才是主旋律,我負責給她伴奏。”
衆人笑着鼓掌:“那我們有耳福了。”
鐘之夏也笑說:“今天我也有耳福,嘉禮的鋼琴水準好得可以開古典獨奏會。我求了好久他才答應的。”
她打算在原先獨奏的位置上坐下。但是,勖嘉禮在鋼琴那邊不滿地說:“之之,你到這邊來。”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親昵地叫她之之。連她母親鐘文娟在還算愛護她時,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揚起臉看過去,勖嘉禮坐在鋼琴邊,燈光映在他眼底,燦若星月。
“好的。”她沖勖嘉禮微微一笑,随即座位換到距離他最近的位置上。
“……”其餘人隻覺得今晚狗糧吃飽,化再美的妝,也不敵不過人家簡簡單單的一句“嘉禮”有殺傷力。但是勖嘉禮鋼琴真有那麼好嗎?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但,音樂開始後。他們随即推翻了原先的猜想——技術純熟,情感豐沛,音色優美。除了勤于練習,更重要的是,他天生适合古典音樂。有些人,帶着天賦和上帝的寵愛來到這世上。
不但有才有貌,生而高貴,連身世和品性都帶着神秘的詩意,和悲劇的必然性。
勖嘉禮的生母,是勖知易真正的原配。勖知易大學期間,偷偷與原配領證,在海外秘密結婚。但之後被勖家勒令離婚,起初,兩人東躲西藏,以為懷孕生子就能過關。結果勖家假裝答應,把人騙回去後,一個關在家裡火速安排再婚,一個押着去引産。
勖知易自殺多次,最終勖家以“生下嫡長子”為條件,答應讓原配進門,但是隻能做小。原配并沒有真的住到勖家大宅,而是另外安家在外面。勖知易瞞着原配,努力和新婚妻子造人。但不知道是人為還是天意,哪怕再努力,戴婉儀是在婚後第五年通過試管嬰兒才懷上的。
這五年期間,原配發現了真相,但木已成舟,身體又每況愈下,隻好認命。勖嘉澍出生五年後,原配才終于得以生下勖嘉禮,不到一個月,喜事變喪事,原配莫名其妙去世了。
勖知易毫無留戀地從大廈頂樓跳下來。
豪門,多一個兒子就能多分一份家産和權利。迫于勖家的勢力和雙方長輩壓力,戴婉儀将勖嘉禮接到身邊親自撫養。
但這種撫養,平靜的表面下波濤洶湧,稀薄的慈愛夾雜着濃烈的恨意。戴婉儀恨他生母,恨屋及烏,覺得是他害得自己失去了丈夫。恨他讓自己的婚姻成了一個笑話。
勖嘉禮艱難地長大。一度以為母親不愛自己,隻是因為自己不是長子。後來才在小報上看到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世,很快在養和醫院确診罹患抑郁症,被狗仔報道出來。
十七歲那年他二十二歲的兄長勖嘉澍意外身亡,兩島所有人都以為他時來運轉,結果,他的抑郁症發展成了孤僻型人格。被拍到經常在海邊徘徊。
後來是勖家擔憂失去繼承人會導緻家族很快分崩離析,勒令戴婉儀退隐,全方面移權讓位給勖嘉禮,才遏制住惡化。
但事實果真如此麼?像這種oldmoney家族,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隻是除了勖嘉禮本人,外界很難知道他是怎樣重新站起來的。
但他的抑郁症和孤僻,始終是一道陰影,指向必然的結局。
他神秘,俊美,清高,矜貴,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憂郁的表情,就像希臘神話中的水仙花少年納喀索斯,是一種富有悲劇性和傳奇性的美。
他緘默壓抑的人生和出類拔萃的外貌形成強烈對比,令愛慕他的女性與日俱增。
曾經以為他這樣的處境,哪怕情人,肯定也隻會找會讨好的或有助益的。誰也沒料到他沒選擇那些光鮮亮麗的女明星、精英女性或豪門名媛,而是将手遞給了一個普通女孩。
在場眼神好的其實咂摸出來了,鐘小姐是他不知在哪裡撿的。所以他看得很緊。可能他曾經無數次,想對曾經的自己伸出援手。
……
鋼琴旁,鐘之夏舒展而投入地拉動琴弦。她很瘦,但是她力量強大,樂聲一唱三歎,像一首深沉的叙事詩。循環往複地響起悠揚纏綿的旋律,明亮中帶着揮之不去的哀傷。
她将自己的生命燃燒在琴弦上。
勖嘉禮看着她,除了欣賞,眼裡更多是難過和擔憂。
……
【嘉嘉我來了】三人群,忽然有人接連發出感歎:
【我們可能沒有機會了。從他們的合作的《夢後》能聽出來、看出來,他們是同類,心意相通,靈肉契合,各方面都非常合拍……】
【而且我覺得,他們好像在苦難中,試圖互相拯救】
【外人根本無法介入,除非使用世所不容的手段】
【我想,我付不起那樣的代價。我退群了。】
忽然,外面響起清晰而從容腳步聲。是皮鞋輕叩在大理石地闆上,笃定而閑散。
?誰呀。
回頭看去,是個姿态嚣張的西裝暴徒。高大威猛,剔着青皮,左耳戴着一枚耳釘,全身着黑,戴着利落的黑超眼鏡,氣場極為淩厲,勾着嘴角笑得很邪門。明明在笑着,表情卻很兇。手腕上明顯有紋身,仿佛下一刻就要開槍爆頭。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老天!濮夢麟怎麼來了!?他來幹什麼?
鐘之夏最怕這類人。她吓得退到了勖嘉禮身邊:“勖先生,他是誰。”
“老同學。”勖嘉禮伸手将她攬到自己懷裡,安撫地圈住她。
鐘之夏本能地覺得那人可怕,但勖嘉禮說是老同學,是不是得打個招呼?她剛想說點什麼,卻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清和的笑聲,那人沖着她說:“對不起啊,是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