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晚伊帶着身邊兩個小丫鬟在卧房換衣服,簡淩之跟着路商臨去了東廂的書房叙話。書房的布置對比正堂簡單不少,想來路晚伊平時也不願意進這個屋。對比“富麗堂皇”擺着楠木桌案的路商言書房,從房間的擺設上就能看出路商言平日有多愛在那書房裡待着。
“大嫂請坐吧。”路商臨指了指靠牆的八仙桌,簡淩之坐在了左邊的太師椅上,回頭看着挂在牆上的富貴長青圖。“不知道大嫂今天這麼費盡心思,是找商臨何事?”
簡淩之不愛聽“費盡心思”四個字,冷臉道:“二叔此話差矣,我無非就是來給小妹送本書而已,碰上二叔也就是非常美好的巧合罷了。然後突然想到那鋪子的事兒,于是順便想找二叔聊聊而已。”
路商臨坐到另一邊的椅子上,手指尖輕輕敲着桌面。“關于那鋪子,之前不是說好再過些日子同大嫂聊麼。”
簡淩之轉頭看着路商臨,仿佛聽了一個笑話,無語地笑道:“我看二叔是不想跟我聊吧。那鋪子隻怕是門可羅雀,若是掙得盆滿缽滿,二叔早就來找我了。”
“當日大嫂托我照顧着鋪子的生意,我也确實過去看了。隻不過以前大哥對做生意不感興趣,覺得商人做買賣欺詐扯皮并非君子之道,所以對那鋪子也不上心。現在名義上那是我的生意,但我也不想平白占了大嫂的便宜。那鋪子如果掙了錢,我會讓人給大嫂送來的。”
“知道二叔高風亮節,而且志不在此。但是路家終歸是做綢緞生意的,您不可能不摻和上的吧?”
路商臨看着簡淩之沒答話,隻是繼續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大嫂有事不妨直說,一會晚伊收拾好東西,我們就要出門了。”
簡淩之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忽略了路商臨已經開始不耐煩的語氣:“不如這樣。我呢,當下确實缺錢,所以如果這鋪子能有些許進賬,對我也是助力。但是我現在出不去門,想要染指一番鋪子的經營也是徒歎奈何。我琢磨着,要是二叔能時常去照看着生意,雇幾個機靈點的夥計,咱們把這鋪子做起來,也是一件好事吧?要不然荒廢在那兒也是浪費不是?”
路商臨捋了一下頭發,黑色的發絲柔順地從他指尖劃過。他歎了口氣,看着簡淩之,勾了勾嘴角卻沒有一絲真實的笑意。“大嫂應該知道,我的事情很多……”
那你不是也有時間陪人逛街麼……簡淩之腹诽,嘴上依舊挂着笑:“不白占用您時間,有了進賬咱們五五開如何?”
路商臨挑眉。“五五開?”
簡淩之不知道路商臨是嫌多還是嫌少,又加了一句:“純利潤五五開,成本和夥計的工錢我出。”
“那可委屈大嫂了吧,扣了成本和夥計工錢,想來也剩不了幾個子兒了。”
簡淩之皺眉:“那你甭管,蒼蠅再小也是肉。您路二爺看不上的仨瓜倆棗兒,在我這兒就是金山銀山呢。”
路商臨笑了,這次應該是發自内心地被簡淩之的話蠢笑了。“我倒是沒什麼,反正虧本的不是我。隻不過,這綢緞生意最近确實也不好做,大嫂可要想清楚再往裡砸錢啊。”
簡淩之的手掌攤開放在桌上,路商臨一瞥,然後轉頭仔細看着她手裡的精巧物件兒。
“這不是口紅麼。大嫂想用它做什麼呢?”
“不光是口紅……懷表,鋼筆,洋裝……所有這些洋貨現在都炙手可熱吧?想來二叔應該有進貨途徑?”
路商臨冷笑了一聲:“原來大嫂是盯上我手裡的貨源了。”
“那倒也不全是……我覺得隻需要從您手指縫裡漏下來一點放在那鋪子裡,再請個會做洋裝的裁縫,我想以現在對洋貨趨之若鹜的狀态,那鋪子兩個月内一定會盈利。反正現在那鋪子隻有一個路家的家養下人看着,不掙錢也不虧錢。還不如嘗試一下新東西,生就是生,亡就是亡,我最看不慣半死不活的東西了。”
路商臨反駁道:“洋貨緊俏,我的貨源也不多,為什麼要再分出來放到那個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賺錢的鋪子呢?更何況還是五五開。”
簡淩之冷哼了一聲,果然在商言商,怪不得路商言覺得煩。她要不是缺錢,她也懶得費這口舌。
“其實我一直好奇,二叔也喜歡經商麼?”
“倒不是喜歡,隻不過家裡的生意,多少得照顧着才行。有什麼不對麼?”
簡淩之也學着路商臨的樣子用手指敲着桌子。“這倒是沒有,就是好奇二叔一個學建築出身的人,怎麼做起了洋貨生意。”
路商臨聽到這裡,知道簡淩之說不出來更多的東西了,有些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隻當是跟守寡出不去門閑得慌的大嫂聊幾句天。“也不是天天有人要蓋房子,現在這世道動蕩不安,指不定哪天房子就不是自己的了。”
簡淩之看着路商臨敷衍但卻真實地回答,知道他是懶得再跟自己掰扯了。她扭了扭身子,半個屁股都懸在了椅子外面,把雙臂放在八仙桌上,看着好整以暇靠在椅子背上的路商臨,好奇地問:
“二叔在德國呆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回來了?”
路商臨閉上了眼睛,懶懶地說:“大哥病重,回來探望。”
“那你怎麼不回去啊?”
路商臨挑挑眉:“繼承家業。”
“雖然現下社會動蕩,路家的家業也逐漸在走下坡路,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能尋到金絲楠木做桌子的世家貴族。”簡淩之探出頭,離路商臨又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即使如此,也比在戰敗的德意志帝國待着強吧?”
路商臨依舊閉着眼,也沒說話。
“德國戰敗是遲早的事。”簡淩之繼續說道:“聽說俄國爆發了革命,羅曼諾夫王朝亡了。咱們離俄國這麼近,你猜以後會發生什麼?”
路商臨眼皮動了動,緩慢地睜開眼,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呢喃道:“革命...咱們的革命還不夠多麼?又有哪一個成功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起碼清朝亡了。”簡淩之看着路商臨的側臉,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哀傷。“雖然屈辱,但是這個國家在努力,人民在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