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覺得我幹的是虧本買賣呢……”路商臨在一旁算了算那天的賬。“成衣是我盯着做的,照相館是我找的,沖洗照片也是我安排的,甚至我還要去付出體力勞動。”
簡淩之一隻手支着頭側卧着,慵懶地擡起另外那隻手的一根手指,輕輕左右搖晃着:“非也非也。二爺是那鋪子的東家,之一……為了節約成本親自上陣,做出了表率,簡直是打工人的楷模啊!”
“姐現在騙我都已經不打草稿張口就來了麼?”
“诶!你别含血噴人啊,我那是騙你麼,我那一顆熾熱真誠的心,你感覺不到麼?”
路商臨沒說話,隻是看着簡淩之閉着眼睛假寐的樣子,聽着她半真半假的話,話中帶着的戲谑感讓他不舒服。
“姐……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話麼?”路商臨的聲音有些低沉,帶着沮喪。
“當然不!”簡淩之睜開一隻眼睛看着路商臨,也看不真切:“我隻對我在意的人才如此熱情并且真誠!”
路商臨聽了這話不僅沒高興,反而更加提不起情緒。他以前聽人說,喜歡一個人都會偷偷地注視,小心地行動。而那些看似明目張膽的行為和話語,才是真清白,是不在意的表現。他看不懂,難道簡淩之真的是心口如一的人麼。
……
剛到農曆六月,天氣還是悶熱得厲害,簡淩之直接不出門了。每天隻有清晨和傍晚的四個時辰坐在書房抄書,剩下時間就是卧在貴妃榻上看書。
“這段時間一直吃喝二爺的,沒數着銀子過日子,連工作都不上心了,真是罪過。”
兩個人在書房的桌上擺上了棋盤,将之前路商言一直珍藏的一套象牙棋子拿了出來,下午最熱的時候都要手談一局。
路商臨黑子落在了左上角星位上,布局開始。
“這不是很好麼,我借住在這兒就當給姐交租了。”
簡淩之執白子下左下角星位。“本來就是你們路家的地方,太太沒讓我交房租,我都得給他磕頭了吧。”
“大哥的财産理應有姐的一份。太太這樣做無非就是覺得姐好欺負而已。”路商臨執黑子點在右上小目。
簡淩之跟着下了右下小目。“太太興許覺得我能嫁到你們路家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要不是你大哥身子不好,哪兒輪的上我啊。”
路商臨小飛守角,緊接着簡淩之小飛挂角,接連幾步棋走完,路商臨才繼續說道:“姐是有福之人,其實也不必守在這無福之家。大哥留的那個宅子,我去看過了,位置稍偏,卻離路宅很遠,周圍也不算荒涼,若你搬過去住……”
簡淩之給自己的白棋守好角,盯着棋盤思索着下一步的位置,路商臨卻直接打入,占了先手。簡淩之考慮了不短的時間,路商臨勾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這剛第幾手,姐就要陷入長考了。”
“哎,沒辦法,人無近憂,必有遠慮。我是又有近憂,又有遠慮啊!”
“姐是在感歎這棋,還是在感歎自己?”
簡淩之用手指撚着棋子,一邊盯着棋局一邊說:“那宅子現在是二爺的産業,我哪兒能鸠占鵲巢呢?更何況,鋪子的事兒之前說好五五開,我出成本和工錢,現在卻落得二爺天天跑腿。我可是有契約精神的,不想白占了您的便宜。”
“那些倒不算什麼,這都快三個月了吧,所得利潤還不如我鋪子一天的多呢。”
咔哒一聲響,簡淩之手滑掉了棋子,路商臨擡頭,看她正瞪着自己,卻眉目含笑。“行了,知道您不在乎那個鋪子,但那已然是我立足的根基了。”
路商臨手裡撚着黑子,去找簡淩之手裡的白子碰了一下,仿佛是在幹杯一樣:“那鋪子的利潤我用姐的名義開了戶,已經給你存起來了。或許到時候姐看到裡面的錢也會吓一跳。”
“那就借二爺吉言了。”
路商臨趁機提了一個白子,簡淩之嘶了一聲。“其實我算了算,我現在手裡這些錢,等明年在平城租個小房子倒是也能将就夠用。但這樣還不夠。現在我不能出門,隻能靠抄書和那鋪子的收益過日子,等我能出府自由了,還是想找個正經營生幹的。”
“女子養家糊口不易,特别是在現在的環境裡。”路商臨又提掉了兩個白子,成功在左下角做眼活棋。
簡淩之看着棋局一時無話,想了好一會才決定放棄左下角轉而拓展右邊的地盤。
“上次,我與二爺說,想開設一個女子學堂教上不起學的或者家裡壓根不讓他們上學的女孩兒們讀書寫字,這不是假話。隻不過,開學堂首先要有地方和生源,所以我得先在外面租個房子,找到學生才行。”
路商臨拿下了左下角地盤,拓展外勢,試圖與左上那片棋相連接。“關于地方,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将大哥那處宅子當做學堂。姐不願意去住,我也住不上,不如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如此的話,到時候我得給二爺交房租。對了,等天氣沒那麼熱了,我再好好盤盤賬,最近二爺花了不少錢吧,我不能欠你太多啊。”
看着簡淩之玩笑的語氣,路商臨一個黑子打入了白子右下角的地盤,攻擊性很強,同時他的語氣也沒有剛才溫和。“姐跟商臨,算的當真清楚。”
簡淩之聽着路商臨好像有點生氣,遂軟了脾氣解釋道:“你我叔嫂關系,我自然不能像晚伊那般對你撒嬌讨要。我之于路家,之于二爺你,都是外人罷了。現在二爺願意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幫襯我,無非是出于對寡嫂的同情和照顧,可若是我變本加厲隻知索取,這份同情又能撐到幾時呢?”簡淩之随手下了一手,有些後悔,路商臨沒在意擺擺手讓她緩一手,簡淩之搖了搖頭:“落子無悔,即使前路困頓也已成定局,我也會做到盡力而為。”
路商臨放下手中的黑棋,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不快:“原來你一直是這麼想的麼?我做這些都是出于對你的同情?”他往後挪了一下椅子站了起來,低頭看着簡淩之:“這段時間,我看到你堅韌、聰明、能言善辯,在太太面前沒有膽怯分毫。你會寫字賺錢,會說英文,看得清社會局勢。你對你身邊的每個人,無論他們是什麼出身都一視同仁。我欣賞你的德行和才華,感歎這個家對你不公。我若隻是同情你,根本不用費如今這些事。現在,你怕揮霍我的同情,與我算的這般清楚。我看,于你來說,我也是一個外人吧。大嫂,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為你做這些事麼?”
最後的問題,路商臨像是在喃喃自語,自然也得不到簡淩之的回答。她一直低着頭,始終沒有擡起來。
路商臨苦笑了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指夾起兩枚棋子,扔在了棋盤上,投子認輸。“大嫂棋風淩厲,商臨甘拜下風。明日太太他們就回來了,我明早就搬回家住,不打擾大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