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淩之敲響了福綏路34号的門,等了一會卻沒聽到動靜。她耐心地又敲了一次,輕輕彎腰順着門縫往裡看,隐約看到正堂亮起了燈。她連忙站好捋了捋頭發,又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門開了,淮山隻穿了一件青色長衫站在門口,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他擡眼看到來人是簡淩之的時候愣了,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他偏過頭捂着嘴咳嗽了幾聲,才啞着嗓子說:“姐姐怎麼來了?”
簡淩之沒想到淮山是這個狀态,連忙扶着他進了院子,轉身關好大門,把自己身上的美人氅脫了下來披在他身上。淮山連忙攔她,卻已經感受到了那大氅的溫度,他輕輕握住了簡淩之為他披衣的手上。
簡淩之下意識地想縮回去,但是想到“虛與委蛇,伺機而動”這八個字,又作罷了。她輕聲說:“外面冷,趕緊先進屋吧。”
兩人進了正堂,簡淩之感覺霎時溫暖了不少。淮山把美人氅搭在了門邊的架子上,看着一身黑色旗袍的簡淩之:“姐姐這身裝扮,很美。”
簡淩之笑笑,這要是擱幾個月前,她可能還會因為這句話開心一宿。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情緒上的波動了,隻有在路商臨看到自己的時候,會有這樣緊張羞怯的情緒。
“謝謝。”
看她回應的坦然,淮山也沒再說什麼,請她坐下就要給她倒茶。
她攔下淮山,自己拿茶壺倒了一杯茶握在手裡:“你生病了。”
淮山點點頭,手裡捧着一個小手爐:“着涼而已,姐姐不用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簡淩之喝了一杯茶,感覺暖和過來:“你都這麼大了,還是不能照顧好自己。有沒有吃藥?”
淮山點頭:“吃過了。”
“飯呢?”
“沒什麼胃口,簡單吃了些。”
淮山皮膚有些蒼白,可能真的身體不舒服,連對她的态度都更淡了些,眼睛裡也多了一絲陰郁。
“姐姐今日怎麼過來了?這麼晚你是如何來的?”
“哦……”簡淩之如實回答:“托路家二爺捎了我一段,他正好要去辦事經過這裡。要不然,我自己也過不來……”
淮山點點頭:“姐姐今日來是想……?”
“自打上回中秋過後,都沒見到你,有些擔心,所以偷偷溜出來想看看你。”
簡淩之說完這番話,自己都替自己臉紅。她低下頭掩飾住尴尬,繼續瞎編道:“上回我喝醉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有的沒的,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淮山看着簡淩之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淺淺一笑,搖搖頭:“怎麼會呢,姐姐又沒說什麼,我哪裡會不高興。隻是今日來确實學堂的事情多了一些,所以沒去看姐姐。”
簡淩之點點頭,分享道:“想必含笑已經幫我把話帶到了?我現在教那些小姐們英文的事?不過,我每天就教兩個時辰,下午還有很多時間,但是你最近都沒讓我再幫你抄書了……”
淮山笑道:“先要恭喜姐姐有了新的營生,至于抄書,不是淮山不給送,隻是最近确實也不需要了。顧先生已經離開了平城,所以一時還沒有需要抄的東西。”
“是麼……那他還回來麼?”
“不好說,短時間内應該不會回來了。”
簡淩之點點頭,又陷入了沉默。她偷眼看着淮山跟前放着的那本書:“這是什麼書?”
“哦,這個是兵書,閑來無事翻翻看。”
簡淩之想到淮山第一次去書房找她的時候,就是借的兵書。她不覺有些好奇:“淮山是不是想投軍啊?”
淮山沒什麼反應,不置可否道:“姐姐供淮山讀書,是希望我以後能去政-府工作,安穩一生。我又怎麼能去參軍呢?”
簡淩之聽着這話别扭得很,反駁道:“生于亂世,投筆從戎不是個例。辛棄疾以前也是要考進士的文人,不也參加了起-義軍麼?怎麼,讀書人就不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麼?淮山,我知你是為了我,才發奮讀書到現在。但我不希望你為了我,放棄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放棄報國志向。我供你讀書不是為了你當個迂腐的文人,整天坐在辦公樓裡處理沒用的文件的。”
淮山看着簡淩之,聽完她這一席話,沒有什麼反應,隻是笑道:“姐姐今天是怎麼了,突然過來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
簡淩之假裝咳嗽了兩聲,解釋道:“有感而發罷了。我隻是想告訴你,别為了任何人--無論這個人是誰--放棄自己的理想和自由。任何人,都應該先是自己,再是别的角色。淮山,我記得你小時候經常打架,為了自己也為了我,打得遍體鱗傷,你卻沒有抱怨一個字。我把你塞進學堂,是希望你不要做一個隻會打架的莽夫,而是可以成為一個有勇有謀的将士。我從未奢求你能去做什麼大官,隻希望你能精忠報國,一生順遂。”她說道激動處,或許是過多地帶去了角色,竟然下意識地抓住了淮山的手,眼神堅定地看着他:“隻要是你心裡想做的,隻要不犯法,我都支持你。”
“姐姐今天突然過來說這些話,倒是讓淮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了。”
簡淩之見他依舊不給反應,繼續說:“這段時間,我幫你抄過的那些書,什麼淮北風俗,關中地貌的,都是關于地理人文的書,有些書一式兩份,有些一式五份,這些應該都是為了什麼事情做準備吧?你不必告訴我,但我還是那句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輩子這麼短,不一定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你還這麼年輕,就算跌倒了爬起來就是了,但是如果你顧慮不前,以後會後悔。”
淮山這次沒說話,隻是低着頭盯着眼前的書發呆。簡淩之知道,他大概是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