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個喜歡武力解決問題的人,是姐姐讓我去讀書,以後可以在身邊安穩度日。後來我才知道姐姐喜歡的就是像姐夫那樣溫文爾雅,滿腹詩書的文人,所以我也學着姐夫的樣子想成為那樣的人,卻不想隻是東施效颦,邯鄲學步罷了。”
簡淩之不贊同道:“國家有難,投筆從戎者常有,有勇有謀者不常有。我還是那句話,問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然後去做就可以了。我不想把你駒在身邊,就好像,我也有自己必須做的事一樣,誰都别想絆住我。”
“你愛路商臨麼?”淮山突然問道。
一時間簡淩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說他愛你。”他勾起嘴角笑道:“姐姐倒是不如他坦誠了。”
“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簡淩之轉過身子靠在椅背上發呆。“我常畏懼别人負我,現在又怕我負了他。還不如随遇而安,順其自然吧。”
“有一天,我看見你和他一起走在街上……那時候我看着他的樣子,就覺得,或許他對你動了心思。”
簡淩之皺了皺眉,思索着他說的是哪一天。她一共就跟路商臨出門過兩次,一次是那天去找了淮山的晚上,還有一次便是……
“哦!那天含笑說好像看到了你,原來真的是你。”簡淩之想到那是她在育英學校門口偶遇路商臨,然後一起去吃飯的那一次。
“那時候倒是不至于吧……”她尴尬地撓了撓臉:“而且我記得那時候你不是說出遠門麼……”
“是啊,出遠門。”淮山想着那時候的事。“我當時正在跟蹤調查一個人。”
簡淩之看着他,回憶起那時候的人和事,恍然大悟:“杜全?!”
“姐姐聰慧。”淮山颔首:“我跟了他兩回,查到了一些他的事。”
“所以……”簡淩之從圈椅裡坐直身子,手攥着扶手,傾身問道:“杜全難道是你……殺死的?”
淮山勾了勾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他欺負姐姐,那就是他的下場。而且他身上還背着其他命案。”
“報紙上說杜全是被革命軍所殺,那麼你是……”
淮山點點頭。
“所以你口中那個顧先生……”
“顧先生确實是學堂的先生,也是革命軍的領袖之一。”
“行……都是狼人。”簡淩之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那你什麼時候出發?要跟着他們去哪兒?”
“後日辰時出發,先去楚越之地見見世面。”
簡淩之一驚:“後天?你也是屎不到屁股門不說是吧?”
淮山蹙着眉看着她,然後又釋然一笑,碧玺般的眸子低垂,被長長的睫毛遮住看不清神情。“怕姐姐擔心,所以不敢提前告知。”
“後日我去送你。”簡淩之掩飾住心裡的一陣酸楚,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淮山,姐姐重新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你今後在軍隊裡,得是個有名有姓的正經軍人,你這個杜氏随口取的名字,該換換了。”
在靈芝的日記裡,簡淩之讀到,當年靈芝在家門口将淮山撿回家,杜氏心裡煩悶,看見手裡正削的山藥,遂給這孩子取名叫了淮山。簡淩之覺得搞笑,一直想給他改個名字,卻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時機,今日或許正好。
淮山一笑:“這麼多年被叫慣了,顧先生本來想替我取個新名字。隻是,姐姐沒說要改,淮山不敢改。”
“啧……”簡淩之輕輕砸吧了下嘴,感歎淮山對靈芝的執念,晃悠着腿吟誦道:“将欲翕之,必固張之。将欲弱之,必固強之。将欲廢之,必固興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相互對立的兩面,你想得到什麼,就必須要有所付出才行。以後你跟着我姓,就叫簡予之,如何?如此一來,咱倆這名字才更像親姐弟嘛!”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淮山反複念着這句話,然後露出了一個釋懷的微笑,對簡淩之說:“予之感謝姐姐賜名。”
簡淩之也回以微笑,不料淮山接着說:“隻不過,姐姐名為靈芝,又如何與予之這名字看起來更像親姐弟呢?”
簡淩之笑容凝固在臉上,她滿腦子都在想她自己叫淩之,完全忘了人家原主是靈芝二字之事。她連忙打哈哈說:”害,讀音差不多,讀音差不多……”
淮山也隻是看着她笑,不再說話。
以免夜長夢多,簡淩之決定今天就搬走。她在這裡沒有朋友,這偌大的宅院,除了路晚伊,無人來送她,恐怕也沒人會記得她。她與含笑一人提了一個小箱子,放到黃包車上。路晚伊親自送她二人到門口,簡淩之叮囑她等她把新房子收拾好了,還會讓她們去找她學英語。路晚伊偷偷抹了眼淚,簡淩之狠了狠心,沒有告訴她自己其實是要暫住在路商臨家。她仰頭看向路家正門的牌匾,想着東院的擺設,與路晚伊說希望她能多去照顧東院的松樹後,就與含笑上了車。
從路宅到路商臨家不過一炷香的車程,簡淩之讓黃包車夫停在離那小洋樓一條街的地方,與含笑下了車。
“今天天氣好,咱們走走吧。”簡淩之從含笑手裡接過自己的箱子:“我自己拿就好。”
“少奶奶,您的傷……”
“無礙,養一養就好了,希望後天送淮山走的時候能養好,别讓他隻記住我難看的樣子。”
“淮山少爺不會這樣想您的。”
“那麼,含笑呢?”簡淩之提着箱子望着前方的路,默默問道:“在你知道我已不是你的少奶奶時,你是如何想我的?”
含笑突然停住了腳步,有些訝異地看着她。
簡淩之往回走了兩步,攬着她的肩膀繼續走:“二爺提過一次,說含笑應該也發覺我不是以前的靈芝了,卻沒有點破。”
“少奶奶……我……”
“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一直照顧我,即使這一年都沒有拿到路家給的酬勞,都還是沒有棄我而去。縱然你已經知道我不再是從前的簡靈芝,甚至還願意陪着我走出路家,我真的很感激。這份陪伴和信任,在我心裡的分量,甚至連二爺都比不上,隻屬于你。我本來想找機會與你談談,卻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我很害怕,怕我說了,你會被我吓跑,會打破如今平靜的局面,會突然離我而去……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朋友,最好的朋友。”
“少奶奶……”含笑又喚了她一聲:“您怎麼會這樣想呢?就算您變成什麼樣,含笑都不會棄您不顧的。我知道,您與之前的少奶奶完全不一樣的性子,思想觀念也都截然不同,但是您與她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都對含笑是真心相待,都拿含笑當做親人。我知道原來的大少奶奶或許已經走了,但是您來了,我就把您當大少奶奶,隻要您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追随下去。”
“含笑……”簡淩之擡手悄悄擦去眼角溢出來的淚水:“靈芝并沒有死,她隻是去了我的世界而已。你放心,她在那邊一定會過得很好的。”她像是說給含笑,也像是說給自己:“會過得比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