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晚觀摩書架上推出的新書,有連載小說集結成冊,亦有新到的譯本。她注意到書寅課堂上力薦的英詩譯作《拜倫詩選》,譯者是蘇曼殊,另有《草葉集》、《玫瑰集》等,繁花似錦。
她信手翻開一本,文辭天馬行空,情感濃郁,終究是意識形态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産物。西方社會整體溫飽,學界思想開放,詩人精神富足,這些産物經譯者東漸,卻往往成為貴族的消遣或文人借以歌頌情愛的談資。是書寅、甯風之流大力推崇的事物。
她有些讀不來,合上精裝硬皮本,放回原處。
書架一側放置的報紙欄吸引了她的視線,裡面投放知名報社每日出版的最新報刊。其中一份報紙頭版被一張巨幅相片占據,大字标題寫着:
盛氏公子投身學界,為廣州大學捐贈國内首台回轉爐,廣州大學增設格緻科。
遂晚抽出那份報紙,黑白相片裡盛堂身穿白棉實驗褂,
袖口挽起,一改驕矜公子的做派,表情嚴肅認真。他右手邊站着一位四旬教師,面帶欣慰,眼角嘴角紋路畢現。二人中間便是引發轟動的回轉爐,此台西歐舶來的先進設備用以礦冶提純分析研究。
相片背景可略見實驗室大貌,除回轉爐之外,另有一張老舊的加工台和磊放的書籍文獻。相片下注疏:廣州大學格緻實驗室,左,盛堂,學生、實驗助理,右,李徊,講師。
她凝視相片良久,最終目光定格在盛堂端正清朗的面容上,凝住那雙眼,如在和他對視。
他的眼中總是有光,陽光、燭光、火光,奮飛不辍。黑白鉛印難掩其通明神采,令遂晚憧憬那顆飽含熱愛、執着堅定的靈魂。
——它多熾熱,它多自由,它多美好。
宋生校驗完遂晚的書稿,請賬房支取她的稿費,清結稿費的時候他提前跟遂晚說:“那個……白小姐,您這抄錄的效率實在太高,現在購買手抄本的顧客稀少,這項工作供不應求,書局目前還未接到新的委托。”
言下之意是這次無法再派抄本給她,他表示抱歉,他想她應該不缺錢。
遂晚說:“無妨。”又說,“我瞧貴書局譯著十分暢銷,尤其是西方詩歌和散文,我在中西女校受西文教學,有一定的英文功底,不知您是否信任我讓我翻譯一些簡短的詩篇,英譯中中譯英都可以,我要的稿酬一定遠低于書局聘請的職業譯者。”
“這……信任自然是信任的,隻是我需要詢問一下書局局長的意思。”宋生拿不了主意。
“嗯,有勞宋哥,煩您請貴局長考慮考慮。或許您也可以先給我一些篇章,我翻譯好後由您拿給貴局長覽閱,若不滿意,我絕不要薪水的。”
“也可。”宋生應她。世風漸趨開明,人人都愛趕摩登讀幾本西文譯著,了解西方。月初例會西書監理羅列了一堆可待譯後刊印的詩選、文選,搜羅自西歐的報刊雜志,可見譯著極具市場。
若是遂晚譯的不錯,倒也能夠取代文化圈出過洋牛皮哄哄那幾名譯者,為書局開源節流,省下一筆經費,豈不美哉。
“恕鄙人多言,白小姐何故如此執着于文書工作,此為小姐的課餘實踐之一嗎?”
遂晚笑笑,“并非,糊口還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