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梵坐在正殿内,手裡拈着一杯茶,左右打量,這枭神塔裡,雖什麼都不缺,但偌大的殿宇内隻有他們二人,空曠到說話還有回音。
夜梵耐不住問:“你們兩個住在這裡,可有什麼打算嗎?”
慧文若坐在一邊替夜梵添茶,她搖搖頭:“不知道,有打算的那個人不在山上,她整日不着家,不知在做什麼。”
此時檀月正在北境霧洲無盡海,她一直不理解,明明令華就在海底,為什麼啼巫還是能将十萬惡靈從無間中放出,她看着平靜的海面,海底的惡靈也不見蹤影了。
她潛入無盡海,漆黑的海水依舊冰寒刺骨,沒了惡靈,海底平靜了許多,隻剩很多屍骸堆積在那裡,沒了惡靈魔障,海水也不再使人眼瞎耳聾,檀月迅速使仙決找到了令華,千年未見,令華真身長大了不少,檀月不知他真身竟是淺藍色的,在深色的海底那麼顯眼,他的龍鱗還閃閃發光。
檀月又撫上那龍角,龍角不再粉嫩柔軟,通體呈月白色,也不再暖融融的,堅硬了不少,她輕輕晃了晃令華,卻見他毫無反應,檀月心生怯意,體内兇煞氣有感,即刻攪動靈力橫沖直撞,她忍住痛意将掌心覆在令華眉心,用靈力探查。
片刻後她松了口氣,令華還活着,識海平靜,周身靈力平穩,檀月皺眉,是什麼原因讓他陷入沉睡呢?
她有預感,當初迷璋大戰,僅剩這一點謎團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揭開,如果揭開了,說不定一切都能回到原點上。
檀月屏氣凝神流轉靈力,這萬裡海域内殘存的魔障氣逐漸彙集,争先恐後的滲入她體内,有如萬箭穿心,海水漸漸清澈,海底積存的屍山骨堆随着魔障氣化成碎屑盡數被檀月收進丹墟内。
沒了魔障氣,海水變得清澈,陽光穿透海水,絢爛的光照進了無盡海海底,也照在令華身上,檀月無力支撐,單膝跪倒,單手撐地,喉頭腥甜,她咬緊牙将翻湧的血水咽了回去。
察覺身後有人,她強撐着站起來,運氣起勢,那咒術的鋒刃隻離那人喉間半寸有餘,檀月看清來人正是嘯鐵,才堪堪停手,眉眼間殺意騰騰,像是一隻伺機而動的猛虎。
嘯鐵被她的法咒逼退了半步,心有餘驚的看着檀月,檀月将殺氣收斂,淡淡道:“好久不見。”
嘯鐵籲了一口氣:“見過枭神。”檀月側過身,避開他的禮:“不必。”
二人回到海岸上,無盡海已風清氣正,雲開霧散,嘯鐵看着檀月玄衣獵獵,衣裙随風飄動,依然是姣好美人,面上卻纏繞着愁思千縷,她的眉眼不再如從前那樣微微上揚,嘴角不再含笑,他忍不住開口問:“枭神找到啼巫了嗎?”
仿佛有座堆砌的冰山逐漸松動坍塌,最後轟然破碎,蕩起無數尖銳的碎片,一個不落的刺在她心上,她深深吸了口氣才搖搖頭說:“三界内尋不到他的氣息,你若有信兒,就盡快說與我聽。”
嘯□□着眉低頭說:“燭陰氏。”
檀月回身看他,嘯鐵擡頭與她對視,不畏不懼不喜不怒,二人相視無言,嘯鐵看着她,檀月從前極愛穿紅白粉藍這類淺色的衣裙,永遠嬌滴滴懶洋洋,好像生來就适合做一朵嬌花,如今玄衣加身,如此肅殺,有種格格不入,他凝眉,轉身離開。
檀月在岸邊伫立了很久,海風中像是裹挾着利刃吹向她,在她身上劃開了一個又一個小傷口,它們齊齊叫嚣着,又痛又清醒。
枭神塔燃起了燈盞,蟠香山上野風怒号,嗚咽聲擠進正殿肆意咆哮,燈盞忽明忽滅,夜梵的臉随着燈光忽明忽暗,慧文若望着窗外,吱呀的一聲,門被檀月推開,風随即吹了進來,随之将這令人窒息靜默打碎。
慧文若站起身迎她,檀月含笑撫慰着慧文若,她被囚千年,眼神中總透露着不安,檀月向師父行禮,夜梵的眼神沉沉的。
檀月垂着眼睛,不想看也不想知道師父的心情,這場無聲的對峙最後還是夜梵敗下陣來,他轉過臉,不去看這個孽障。
“你要知道,将你救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罷了,隻當是全了你我師徒一場的情份。”
檀月叩首伏地不起,夜梵終是不忍:“明日我就回儀安丘了,這蟠香山就送給你們,你們好自為之吧。”
像夜梵這樣的遠古神族的繼任者,到了一定時候要回歸母族,任職前,凡間走一趟,再回來就是上神了,師父要任儀安丘神主了。
檀月直起腰:“那師父還會回來嗎?”
慧文若斟茶的手微顫,轉頭望着師父,繼任儀安丘,就再也不會回到蟠香山了。
夜梵沒有回應,但他不會了,慧文若心中一顫,他不會再回來了,檀月卻松了口氣一樣,原本以為師父是一輩子的港灣,可沒想到須臾之間,一切都變了,不如離去,省的被她拖累。
檀月看了慧文若一眼,看她神色如常,檀月卻隐隐生出不安。
夜梵逐一囑咐了她們兩個,而後三人陷入長久的靜默。
夜梵低頭摩挲着衣帶,他原本打算等他繼任後就把慧文若從神霄玉清府接出來,再把檀月從廣寒宮要回來,然後帶着她們回儀安丘去。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将她們寫進神譜中,再為她們選兩個頂頂好的仙君締結良緣,看她們花好月圓,無論她們誰先誕下孩兒,他都會好好教養,然後把儀安丘神主之位交給這個孩子,然後他要走遍這九州四海,隻做一個快樂的老仙。
可惜了,他們師徒緣分太淺。
他站起身撣了撣衣袍,決然的離開,他這人一向是謀定而動的,既然緣分太淺,他就不再執着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枭神塔。
檀月與慧文若向師父叩首,最後一次以師徒的名義,拜别師父。
再起身,慧文若已然噙着淚珠,她不舍得,檀月極力克制心中的難過,可還是被兇煞氣逼的嘴角蜿蜒流淌着血迹,她心生悲怆,兇煞氣缭繞着靈力流竄,丹墟内還存着無盡海的魔障氣,倒逼着她氣血逆流。
慧文若趕緊将她扶進内室,正殿上終于空無一人,空中浮沉翻飛的塵埃穩穩落地,月光被烏雲籠罩,嗚咽了整晚的風也停了,似乎已一切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