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在頌芝面前倒是表現得鎮定,好像是運籌帷幄一樣。
然而遣散衆人後,她第一件事就是讓系統打開水鏡。
系統卻很不着急,仍舊慢慢悠悠的喝了口熱水,這才漾開一圈水鏡,其上便顯現出朱成璧和玄淩來。
這個樣子,安七覺得屬實是有些不靠譜:【你現在是升級結束了……還是還在升級中?】
不怪她謹慎,畢竟要掌握敵方的動向可不是開玩笑的,一點差錯都有不得呢。
系統舒服的喟歎一聲,才說:【快了,快了。然而,升級過程也并不影響我的基本能力,所以你放心好了,顯示的一切都屬實。】
安七千言萬語堵在喉頭,隻好無比熟練的把心頭升起的暴虐情緒按下去。
卻見朱成璧先試探一樣的說:“皇帝,你可知哀家叫你來是為了什麼?”
玄淩在太後旁邊坐下,心情頗好的說:“朕不知,還請母後明示。”
朱成璧歎了口氣,道:“皇帝,你該知道蘊蓉是怎麼沒的,哀家沒猜錯吧。”
玄淩想到安七說她沒承認,便也不準備說出真相,隻說:“胡家表妹不是突發喘症去的麼,太醫都驗明了的?”
嗐,太醫的話自然是沒人懷疑,然而朱成璧問的也不是死因,玄淩這波啊,這波是答非所問、裝傻充愣。
朱成璧看向玄淩,道:“皇帝,哀家與你是至親母子,你在哀家面前還要有所隐瞞麼?”
那玄淩肯定是不同意啊,微微一皺眉,真摯的說:“母後明鑒,朕一身皆為母後所賜,又何來隐瞞?或是有那起子小人在母後耳邊嚼了舌根,倒叫母後疑心于朕了。”
玄淩做了個委屈的樣子來,但多年身處上位,這委屈也是十足的不悅。比起心疼,朱成璧更是狠狠一哽。
首先,她并判斷不出來眼前的玄淩到底是不是在撒謊。其次,即使他在撒謊,她也并不好一再強調拆穿。
皇帝到底是皇帝,雖是她的兒子,但到底還是一國之君,她再是太後,也不能像審犯人一樣對他說話。
唉,兒大不由娘,愁哇。
朱成璧先示弱,道:“蘊蓉身有頑疾卻瞞而不報,這自然是晉康與蘊蓉的不對。隻是再如何不對,也罪不至死,何況她這一個月來服侍在哀家身邊也是事必躬親,不論功勞,也有個苦勞在裡頭,何至于白白就死在宮裡?再傳出去,好好的姑娘、花朵一樣的年紀,到了宮裡不到一個月便一命嗚呼,這紫奧城倒成什麼了?你這個做皇帝的,難道不該先給哀家一個交代嗎?”
玄淩很不愛聽這話。
這有個緣故——
本來這件事就是胡蘊蓉她母女有錯在先,有病還要入宮,這本就不合規矩。況且若是坦坦蕩蕩倒也算了,可她們并不是。隐瞞疾病尚且不談,單就那手裡握着的玉,就不簡單。瞞而不報已經是欺君,弄虛作假更是要把他這個天子玩弄得團團轉。這些哪一條不算上個死罪?
若是安七沒有識破她母女的這個把戲,依照玄淩自己的性子,送上門來的美人怎麼好往外推呢?可她帶着這要命的病入了宮,春夏秋冬哪個季節她不要好好将養着?便是什麼後宮嫔妃傾軋争鬥、及至子嗣,哪樣不是要她的小命的?要是按照太後的這個說法,胡蘊蓉遲早死在宮裡頭不來回都是他這個皇帝的錯?
好好一個天子,倒要處處遷就着一個居心不良的小女子,要是一一滿足這過分的要求,倒不如龍椅讓她母女來坐呢?
然而,這還隻是對胡蘊蓉母女兩的不滿,今兒這一遭又激起了他對太後的不滿。
按照太後的邏輯,胡蘊蓉母女各種狼子野心、蠅營狗苟的勾當都是可以輕輕放過的,隻因為胡蘊蓉死于非命,所以他這個天子就得讓步,就要體恤晉康翁主喪女之痛,更兼之要給個交代才好。這與當初太後百般包庇朱宜修又有何區别呢?當年朱宜修對純元做的事,哪一樣不是處心積慮、哪一天不是佛口舌心,太後也是純元的姑母,卻能做出用純元臨終時的話保下朱宜修的事!
用受害者未必明白真相時的遺言,為施害者開脫,更是壓迫在他多年來最不堪回首的記憶上,她豈不知這會令他憤怒至極、又痛不欲生!
這也是一個當母親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為着此事,晉康翁主鬧将起來,倒是展現了她對她女兒的愛護。
可怎麼同樣是做母親的,太後就總是看旁人比看他重要呢?
玄淩是越尋思越不滿,自然臉上的表情也從不悅慢慢變成了怒火中燒。
可朱成璧哪裡知道他心裡想了多遠啊?她隻當是玄淩真被安七迷了心竅,也就對他不滿了起來——當了這麼多年皇帝了,早些年還知道防備慕容家,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被勾走了心神?如今朝堂上的形勢越來越緊張,後宮裡更是安七的一言堂,玄淩要是再這麼縱容下去,他屁股下的龍椅是不是坐到了頭,還真是兩說!
這母子倆各有各的心思,臉上或多或少都帶了一些出來。又仗着旁邊并沒有其他人,這言談舉止間也就更放肆些。
安七本就是專盯着他們的,這時候就更是看得仔細。她是不知道這母子倆都在想什麼的,但是多少能猜出來玄淩的心思。
倒不如說,這本就是她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啊。
從有限的幾句對話裡,朱成璧應該是不知道胡蘊蓉所謂的鈎弋夫人的把戲是已經被識破了的,或者她心裡确實恨過胡蘊蓉母女野心勃勃和不聽勸,但這段時間來,安七都沒聽見朱成璧提起任何關于那塊玉的話題——畢竟胡蘊蓉是死在橋上的,那那塊玉無意中滑到了水裡,倒是最可能的。
可是事實是,那塊“萬世永昌”的玉,正在玄淩手裡握着呢。
所以在玄淩看來,胡蘊蓉是玩弄君心、欺上瞞下,但是朱成璧又完全沒有提,自然就成了包庇胡蘊蓉了。
安七忍不住笑了笑,道:【看見沒有,這就是信息不對等造成的溝通失效。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想讓你學會自己主動去監視目标對象的原因……】
然而系統隻是慢悠悠的點了點頭,就再沒有了動靜。
見它這樣,安七也放棄了說教:【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聽。】
再回到水鏡裡。
玄淩眉頭緊皺,心緒很是不平,道:“母後想要什麼交代?紫奧城裡年複一年沒了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怎麼獨她胡蘊蓉一個人就特殊些,竟還要朕這堂堂一國之君給交代?便是朱氏那毒婦也沒有這麼大排場,這胡蘊蓉又算什麼?”
朱成璧不意玄淩對胡蘊蓉竟有這麼大的意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她的兒子她是知道的,雖然對柔則是一往情深,但是素日裡這後宮也是美人如雲的。況且男人嘛,有幾個是不愛美人的呢?胡蘊蓉雖然有這病,但是出落得實在是很好的,真正是人比花嬌,如今确實是橫死紫奧城,怎麼玄淩不心疼懊惱也罷了,卻這麼反感?
但是,眼前的是她的兒子,她再尊重這是皇帝,那家長的姿态也是要拿捏的。
朱成璧露出些微的不快來,道:“皇帝這麼說,可叫哀家也無地自容了!朱氏?皇帝在說哪個朱氏?故去的溫憲皇後是朱氏,純元皇後也是朱氏,就連哀家,也是姓朱的!”
玄淩有一瞬間的慌亂,但真的也隻有一瞬間而已。
他說的“朱氏”是誰,兩人本該心知肚明。但親媽卻當着他的面這樣誤解他的話,做兒子的、尤其又是玄淩這種從小缺愛到極點的兒子,那是不可能不委屈、不震驚的。
他想,母親真的是“誤解”了他的話嗎?又或者是,“故意誤解”呢?
玄淩幾乎是一錘定音——太後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在她心裡,本來他這個皇帝就比不上朱家。
說這話,分明是故意要讓玄淩戴上不孝的帽子!
玄淩氣性上來了,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來,頓了頓,仿佛有些累了似的,道:“母後何苦要把您自己和純元,與那毒婦相提并論?母後若執意如此誤會,那便是存心要讓朕無地自容了。”
安七默默吐槽:【就不能換個詞嗎。】
朱成璧看玄淩的态度似乎有所軟化,便也退了半步,道:“既然皇帝親口提到了溫憲皇後,那哀家少不得要讨嫌了——哀家一直沒問皇帝,當初真是皇帝你親口下令,讓慕容家的丫頭……她的?”
她倒是想說“處決”,可這個詞用在朱宜修身上倒像是判了刑一樣,所以還是吞了進去。
玄淩沉默了一下,手摸向腰間,熟練地解下了一串碧玉手串,拿在手裡甩了甩,才說:“是。”
也幸虧安七是他手裡用慣了的一把刀子,所以他一聲令下,她随即便執行了。
否則若是慢了半步,如今那毒婦可能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玄淩看了一眼太後,默默想到——或許還被尊為皇後好好的供着,也不是不可能的。
安七看得都止不住笑,想:好家夥,這母子倆可真是各懷鬼胎,各有各的算盤,兩個人的場景生生演出了四個人的大戲。明明都以為對方是自己最該親近的人,卻又相互打馬虎眼、相互試探起來了。
朱成璧自然不會知道她們的一舉一動全被人收入眼底,當下隻說:“皇帝恨極了溫憲皇後,可那丫頭下手未免也太果決了,可見她也未必是聽了皇帝的話才去動手,是早有預謀也未可知。皇帝也該想想,好端端的,那曹氏怎麼會知道溫憲皇後與純元皇後的舊事?當年純元皇後去世時,連慕容家的丫頭都還沒入宮,曹氏就更别提了。那陳年舊事本該是溫憲皇後要帶進墳墓裡的秘密,合該是什麼痕迹都被掃幹淨了的,又怎麼會被曹氏輕易得知?既不知道,又怎麼會留下那樣一封信?”
比起朱成璧的句句分析,玄淩的話就顯得有些蒼白了。
他道:“母後是在懷疑,此事都是貴妃一人主導?可那信上确實是曹氏的字迹,曹氏方去,她生前與溫儀一同暫住的偏殿便被朱氏嚴加看管了起來,便是貴妃要動手,她又上哪裡能找到與曹氏字迹那般相像的人?又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在衆目睽睽之下将那信件放進去?況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朱氏那毒婦既能做出那事來,就不該指望那事會一輩子沒人發現,須知人在做,天在看啊。”
之所以說他的話蒼白,是因為這些點并不成立。
朱成璧恨鐵不成鋼似的,道:“皇帝,你還不知你給了慕容家那丫頭多大的權利嗎?即使那時溫憲皇後派了人手嚴加看管,可要是有心,字迹也好、信件也罷,哪樣不是可以輕易做到的呢?何況當時皇後式微,而貴妃勢大,她要做什麼不是有一堆人前仆後繼地為她鞍前馬後?相較之下,無人可用才是真真的無計可施。就比如曹氏,她入宮多年,娘家并無什麼助力,她自己也一直謹小慎微的活着,這樣的人,她該從何得知當年的事,還是這樣一件與她毫無關系的事?溫儀染疫,她既無力、也無心去關注其他的事了吧,這裡不是很說不通嗎?”
玄淩說不出話來。
朱成璧說得沒錯,有人總比沒人好辦事。他很早之前就厭惡了朱宜修,為着安七的表現極好,她娘家又實在給力,所以他頻頻擡高安七的地位,以至于,真的是在不知不覺間,就讓一個妃子的權利慢慢的與皇後持平了,甚至是穩穩地壓過皇後一頭。
但蒼天日月可鑒,就這,也真的是他盡力壓制安七的位份和權利了的結果。
可,怎麼壓啊?
她父兄戍守邊疆在先,西南大捷在後。她自己公正明理精明能幹在先,一心為他痛斬心腹大患在後。
這怎麼壓制?
隻能怪朱家太次了,朱宜修也目光過于短淺了!
玄淩想了好一會兒,才啞聲說:“再怎麼是她算計,朱氏沒做過的事,難道她還能強行讓朱氏認下來?母後,貴妃再不好,她有一個好,便是全心全意為着朕,她願意為朕去做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而朱氏——您百般維護、為她申冤的朱氏,她隻會算計朕,佛口蛇心的東西,她算計得朕幾乎斷子絕孫!”
朱成璧剛想說什麼,卻被玄淩打斷了。
他道:“母後,您姓朱是不假,但您該記得,您嫁的是周家的天子,生的,也是周家的天子!您在玉碟上,記的是周家的琳妃與太後,而并非朱家的女兒!”
朱成璧幾乎脫口而出:“皇帝這是在敲打哀家?”
玄淩也快速低頭:“兒臣不敢。”
接着便是一陣令人難耐的寂靜。
到底還是朱成璧先開口,她疲憊的歎了口氣,道:“宜修是行事偏頗。哀家是想提醒皇帝,當初既然為着防她而傷了她,往後就不該指望又重新寵信她。你如今這樣放任她,可曾想過若有一日她得知了真相,又會不會報複呢?”
朱成璧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玄淩——
當初朱宜修死前還要說不該說的話,他本該多防着安七。可是安七猶豫掙紮之後,卻當面選擇了原諒他,那之後更是想要一力承擔下太後的問責。
這樣的情意,他如何不信她?他怎麼能不信她?
朱成璧見玄淩沉默,便又道:“皇帝不要覺得是哀家在危言聳聽,實際上哀家已經查明,她早已經知道了當年的那件事。皇帝也該看到,先是端妃去了,後便是宜修,那麼,再後面該是誰了?皇帝!如今慕容家手握一百五十萬精兵,若是反過來攻打中京,那真是長驅直入、再沒有什麼阻礙的!你怎能一再放任他慕容家聲勢大漲?”
玄淩下意識反駁:“不會,她一心為朕。”
朱成璧:“……”她這兒子是中了什麼邪了?!
來來回回就一句“她一心為朕”,執拗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一樣!
看到朱成璧一瞬間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安七實在忍不住了,直接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啊我淦!】
要不怎麼說信息不對等就是容易溝通失效呢?
朱成璧對玄淩掏心掏肺的信任安七表示百思不得其解,那是因為她不知道安七手刃了汝南王一家四口啊。
汝南王加上朱宜修,一個是前朝大患,一個是積年舊怨,兩個都是安七快刀斬亂麻給處理的,這籌碼已經遠遠蓋過了任何情感了。更何況朱成璧的母子親情中,還參雜了太多的為娘家綢缪。
朱成璧雖然知道朱宜修的死,但是卻又并不知道安七與玄淩早已對當年那碗落胎藥之事相互“坦誠”了,所以她想要以那件事提醒玄淩重新警戒安七,那自然是做不到的。
而且朱成璧是從江家兩兄弟那兒知道“安七知道了”的,那遠在齊月賓死亡之前。而玄淩是從安七嘴裡知道這一點的,時間是朱宜修死的時候——這個時間差,也是引起兩人截然不同反應的重要原因。
朱成璧知道胡蘊蓉的死和安七脫不了幹系,但是也不知道那塊玉的事已經被玄淩知道了,何況朱成璧自己其實也沒有見過那塊玉長什麼樣子,所以她想要為胡蘊蓉申冤并借此打壓安七,那自然更是成不了的。因為在玄淩看來,胡蘊蓉根本就不無辜,反而是安七機智果斷的避免了他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處處打算皆不得成,樁樁件件都是信息的不對等而直接導緻的,可見掌握各類信息有多重要了。
朱成璧深覺簡直是無法溝通,便道:“皇帝一意孤行,哀家也沒有什麼辦法,隻一條,哀家要問,若是她一心為你,那又為何要害蘊蓉?難道蘊蓉是為着弑君來的?難道不是她借故在排除異己?皇帝好好想想吧,哀家乏了。”
其實她本來扣押了江家的兩位太醫,打算讓他們親口給皇帝做證,說服他相信的。
結果到最後也沒有派上用場。
畢竟誰又能想到這種事居然早已經不再是秘密了呢_(:з」∠)_。
玄淩想說什麼,但是看朱成璧這樣的神情,頓覺也沒什麼必要說了。
胡蘊蓉當然不是為了弑君,但她所求也未必就小了!
那塊玉上面明晃晃寫着“萬世永昌”,這就不是一個小女子能生出來的心思!
至于排除異己,這個心思安七有也好,沒有也罷,大面上總是為了他的安危的,其間有一些屬于她自己的小心思,實在是無傷大雅吧?
玄淩歎了口氣,道:“母後認定了是貴妃動的手,但是朕還是那句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貴妃當真無辜。母後若實在不信朕,那也該信太醫,她是被自己的病纏死的,與旁人什麼相幹?母後真是被晉康翁主纏得迷了心竅,竟一門心思隻以為是貴妃動的手。難道許母後為心懷不軌的晉康母女申冤,卻不許朕為無辜的貴妃申冤?母後,您看貴妃未免過于苛刻了。”
朱成璧好懸沒被直接氣死過去。
但她終究還是撐住了。
她最後意味深長的說:“皇帝,你太信貴妃了……這也無妨,隻是貴妃身後站着的,可是慕容家一門三将并百萬雄師。一旦她有了孩子……不,你我都知道她不可能有孩子,可她不能生,不代表别人不能生,皇帝好好想想吧。”
好家夥,本來隻是太後一個人心裡不痛快,這最後一句話到底是起了力挽狂瀾的作用——玄淩心裡閃過了什麼,但隻是一瞬間,就被他壓了下去。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場極其不愉快的談話,皇帝和太後都很不痛快。
而太後,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個守寡的老婦,年輕的時候手上沒少染上罪孽,縱然這時候心裡不痛快,可卻也不能做什麼,頂多隻是顫顫巍巍的在菩薩面前拜一拜。
至于玄淩,他卻是去看杜佩芸的孩子了。
雖然宮裡同期的孕婦有兩個,但顯然玄淩是更偏疼恬嫔,過年的時候給升成了容華。
畢竟費雲煙當年容貌再姝麗,終究也過了好幾年了,容顔老去不算,到底是沒什麼文化的。玄淩縱然喜歡聽話的,但也得有個限度,總不該是聽話到犯蠢吧。
杜容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這宮裡隻是向來單薄,現在孕婦也隻有兩個,按道理來說,她和費雲煙的月份相差不了多少,可是她二人的位分卻是天差地别。更别說費雲煙身後是直接站着貴妃的了,往後若是她們兩人的孩子都平安出生了,即使都是皇子,隻怕她的孩子也要落于下風。
她這個當母親的少不得要為她的孩子做一些綢缪。
好在今天玄淩來了她這裡,她就一邊給玄淩脫衣服,一邊說:“皇上,太醫今天來看了,說嫔妾這一胎是個皇子呢。”
太醫有沒有說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這麼認為的。
玄淩有些高興了:“好啊,朕又要多一個皇子了。”
杜容華有些許為難,道:“可是貴妃還沒有子嗣,嫔妾生下孩兒,若是被貴妃看中了,可怎麼辦呢?”
——是巧合嗎?
今天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說起孩子的事了?
玄淩思緒一亂,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的孩子自然由你來養育,朕說了算,好了,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皇帝都這麼說了,杜佩芸即使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敢再多說了,隻好委委屈屈的睡了。
可她卻不知道,躺在她身邊的皇帝,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杜佩芸的孩子不會輕易給了安七,那費雲煙的呢!?
他看得出來,麗貴嫔一直都是慕容家的人,入宮後她也一直很親近安七。
——“可她不能生,自然有别人能生。”
太後的話就像一句魔咒一樣,不斷的在他耳邊回放。
如果費雲煙這個孩子順利出生,又是個皇子,再被安七拿了去,那慕容家豈不是有兵又有權、還有子嗣了嗎?!
即使安七一心為他,可這九五至尊的位置,又有誰不想要呢?若是這個孩子真的到了慕容家手裡,那他這帝位……真還能坐穩?
玄淩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可避免的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到安七抱着那個剛出生的、還沒有滿月的嬰兒,冷這臉對他說:“皇上,臣妾愛你的,臣妾是如此的愛你,可……父命難違……皇上您一定要保重自身啊!”
好家夥,直接給人吓醒了!
玄淩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昨晚上做的那個噩夢過于血腥和絕望,搞得現在他清醒了都還覺得很不真實。
他忍不住把昨天太後說的話翻來覆去的琢磨。
——“她生不了,自然有别人能生。”
啧,那是越想越不對。
太後或許有私心,安七或許真的對他一片真心,但是慕容家大老爺們兒的手裡捏着大周最着重培養的一百五十萬精兵,這是不争的事實啊!
安七對他再真心,難保慕容迥也如此。當時慕容世松說得再好聽,到底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隔着十萬八千裡的,他一個光杆皇帝,他哪兒知道慕容迥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
玄淩一着急,直接發了道邊關加急聖旨,說是讓慕容迥帶着慕容家兩兄弟先回中京叙職。
這一命令既出,頓時滿朝皆驚!
一方面是,現在慕容家正領着兵在西南開戰,這仗打了得有兩年了,雖有赢的趨勢,但是戰态十分嚴肅。這時候把三個主将一股腦兒的都叫回來,怎麼這西南六州是不打算要了是嗎?
另一方面是,自從汝南王一家四口暴斃之後,玄淩就對慕容家抱以了異于常理的信任,這時候突然打着叙職的旗号非要把人叫回來,難不成是他們犯了什麼事了?
可無論朝堂上怎麼猜,這君心難測,誰又真能猜得出來呢?
一時間衆人紛紛感歎——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啊。
而對于玄淩來說,這加急的軍令就算是用脫缰的野馬去送,那也要時間。他擔心他們真不回來,到時候他有失尊嚴倒不是最嚴重的,萬一他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帶着兵往回打,那他不是弄巧成拙嗎?所以思來想去,就擅自用安七的名義,把慕容家的女眷都接到了紫奧城。
美名其曰探親,實際上真就是監視和威脅。
慕容夫人不想去啊,但是現在又還沒到撕破臉皮高舉反旗的時候,那不去也得去啊!
老實說,安七也一下子愣住了。
她知道如今的周玄淩很是多疑、性子又暴虐,昨天與朱成璧的談話雖然是對她百般袒護,但是肯定也不是全無影響的。
她是很清楚人類的思維定理的,人類的情緒不會一直處在高昂的水平,一旦冷靜下來,那就避免不了會把情緒上頭時發生的事、說過的話、聽到的内容,全都翻來覆去的思考。
但是安七真沒想到他動作會這麼快,而且不得不說,他這兩個命令真的做得挺絕的。
簡直蠢出生天了!
就這聖旨,擱哪個正在打仗的将軍家也不能接受啊!
安七更加不能忍這個——她交給賀滢滢的任務是在明天,也就是元月十九,既是留了一天多的時間給舒貴妃思考清楚利害關系,也是因為明天真甯長公主的車馬就會來到中京。到時候中京還殘留着春節的歡快與熱鬧,迎接長公主回京就順理成章的繼續狂歡,紫奧城也會更加忙碌,就更加注意不到慕容家的各種動靜。
現在可倒好,玄淩把人給她接到宮裡來了!這個宮不能進,如果進了,那賀滢滢明天想要出宮可就是幾乎不可能了。
而再找其他人是不行的,一個是不可信,一個是對舒貴妃的說服力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