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她們不能進宮,絕對不能!
安七等不到玄淩來找她,索性她就等在勤政殿外,反正玄淩下了朝肯定還要在這裡跟大臣開個小會的。
然而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她還沒等到玄淩出來,周甯海就滿臉喜色的找了過來,颠颠的說:“哎喲我的貴妃娘娘!您怎麼還在這兒耽擱啊?老夫人和大少夫人、二小姐,可都等着您呢!”
安七整個人都傻了——
頌芝顧着這裡是勤政殿附近,上前拉着周甯海就往旁邊走,問道:“你說什麼?難不成老夫人她們已經入宮了?”
周甯海不明就裡,道:“對啊,所以我才過來找娘娘。”
頌芝一跺腳,狠狠的戳了戳周甯海的腦門,道:“哎呦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我們娘娘又沒有害喜,這又不年不節的,皇上突然下令把全家女眷都召到宮裡來,這能是什麼好事!你還在那裡做夢呢!”
周甯海哪裡想得到那麼多,當即傻了眼:“啊這,這不能吧?”
安七的大腦正在飛速轉動,然而身體比腦子快,她迅速的跪在了勤政殿外面,大聲說:“皇上!臣妾慕容世蘭,求見皇上!”
守在外頭的小廈子哪裡能猜到安七突然來這麼一出?趕緊上前伸出手來要攙扶,但是沒有得到安七的允許之前,他也不敢真碰到人家,就隻能深深彎着腰,極盡謙卑的說:“貴妃娘娘,娘娘您這是鬧哪一出?這撲通一聲,可别磕壞了膝蓋,到時候聖上要責怪奴才怎麼沒有伺候好您了。現在聖上正在與大臣們說話,等有時間了,奴才自然頭一個進去為您通報,您還是快快起來吧!”
安七狠狠的瞪着他,道:“本宮面前也有你說話的份?滾一邊去!”
小廈子什麼也不敢說,盡管很是憋屈,但是卻一點意見也不敢發表,隻是聽話的一抿嘴退了回去。
裡頭玄淩和張汝霖等人其實也沒說多重要的事,外面安七喊得算不上撕心裂肺,但也算得上泫然欲涕了。這些文臣也不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隻好尴尬的對視一眼,紛紛行禮,道:“皇上所言甚是,臣等回府後必定細細斟酌,臣等這便告退!”
玄淩略有些煩躁的揮揮手叫他們走,然後朝等在一邊的李長道:“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堂堂貴妃,這是成何體統?叫人進來。”
安七進來後,直接就說:“皇上這是要效仿當初對汝南王的法子,如今也要用在臣妾家人身上了嗎?”
玄淩心裡的尴尬和煩躁頓時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安七這麼敏銳,稍微有點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或者說,敏銳倒不是很意外,他意外的是安七居然敢就這麼清楚明白的來質問他,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找他麻煩。她怎麼敢?這是一個嫔妃對皇帝能做出來的事嗎?
安七道:“皇上,臣妾從未拿當初誅殺汝南王一家的事找皇上讨過什麼賞賜,就是擔心皇上聽多了會覺得臣妾滿手血腥,不再喜歡臣妾了。可是,臣妾對皇上之心,皇上卻是真真切切的對臣妾說過視如瑰寶啊!再不辜負的話言猶在耳,怎麼轉頭皇上就開始疑心臣妾了?”
看見安七這樣難過和不敢置信的樣子,玄淩并沒有多麼心碎,他隻是覺得尴尬——是那種内心最陰暗的心思被人捅破了的尴尬。
及至惱羞成怒。
他直接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地摔在了安七的身邊,道:“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丢人非要丢到宮外去?況且你竟敢質問朕,誰給你的膽子,你的父親與兄長嗎?!”
這茶盞碎裂的聲音吓了安七好大一跳,但此刻卻容不得她害怕。她強行哽住脖子,凄慘的笑了一聲,道:“誰給臣妾的膽子?皇上果真如此介意臣妾的父兄,那這究竟是臣妾逐漸滋生的膽子,又或是臣妾消受不起的磨難!皇上您變了,您眼裡隻有甄氏,您根本看不見臣妾的真心,您也根本不想看見,您甚至都不想看見臣妾這個人!父親與兄長長年不得歸家、不得與家人相聚,哪一天不是為了效忠皇上、不是為了守衛大周的疆土呢!?如今皇上卻要控制臣妾的母親與妹妹,就連新婚、未與兄長相聚幾日便分離至今的嫂嫂,也被抓了進來——皇上叫臣妾如何不痛心、如何不難過?!”
這也算得上字字泣血,吧。
玄淩有些恍惚了,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疼安七,又或者他隻是覺得他該有的,但是又實在找不到熟悉的“心疼”的感覺。
這樣的割裂,讓他無意識的放緩了語氣。
“朕……并沒有疑心你。隻是……你常年未與你母親姊妹相見,特意叫她們進宮陪你……”
安七道:“皇上當臣妾傻嗎?陪臣妾?那皇上急召臣妾父兄回京叙職,也是為了讓父兄來陪臣妾嗎?臣妾自問沒這樣貴重,值得皇上不顧西南六州的戰事!”
玄淩卻問:“朕才下早朝,你消息這樣靈通?”
安七并不隐瞞,直接說:“皇上早該猜到不是嗎?臣妾在後宮這麼些年,怎麼可能沒有來信息的路!若是對朝堂一無所知,那庫裡的貪官污吏之錢财又是從何而來?若是對朝堂一無所知,那長兄的親事與誅殺汝南王的策略又是怎麼來的?”
玄淩怒發沖冠,直直的指着安七,道:“你好大的膽子!”
安七道:“臣妾都敢殺人了,臣妾有什麼不敢的!”
玄淩被安七過于理直氣壯的聲勢有點兒壓着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分神地覺得——安七說得沒錯啊?
玄淩:“……”淦!這個想法過于危險了大傻批!
玄淩直接被氣得說不出話,隻盯着安七,好像是恨不得在對方身上盯出幾百個窟窿來。
然而這在安七這裡,根本就不好使。
死亡光線有作用的前提是,被看的害怕看人的,無論是哪方面都好。
但安七現在是整個人都抖起來了啊!
玄淩憋了半天,道:“你說的對,你都敢殺人了,還有什麼不敢。是不是殺了朕謀朝篡位你也敢啊?”
安七一秒切換成委屈小媳婦的表情,道:“臣妾對皇上分明情真意切,皇上一再如此對待臣妾……”
她癱倒在了地上,直接掩面崩潰痛哭。
玄淩:“……”媽的你戲份走慢點朕跟不上啊!
“你總說你不疑心我,可為什麼卻百般将我的真心踐踏得一文不值?這也是不疑心麼?倘若這是不疑心,那若是真疑心起來了,又該是什麼情況呢?”
安七哭得真情實感,她想到她可能死在今天,到最後也隻會掙到一個禍國妖妃身死道消的結局,那就實打實的悲從中來。
不知道玄淩自己有沒有發現這個特性——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說的話多數時候都前言不搭後語的了。什麼張冠李戴、本末倒置的情況更是數不勝數。
好像這樣他就能騙過他自己一樣。
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說,他們都知道伴君如伴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今天一旦被安七說出來,他自己都懵了。
對啊,都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說的話裡應有一言九鼎的效果,那他到底是疑心安七,還是不疑心安七呢?
他自己都糊塗了。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安七突然發出了即将撅過去的哀鳴。
玄淩趕忙看過去,便見安七抽搐着徹底倒了下去,他一下子真慌了,根本來不及想什麼,隻是趕緊跑過去把人抱起來,道:“世蘭,世蘭你怎麼了?你醒醒?!”
見安七毫無動靜,他急狠了,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來,沖進偏殿,一路大喊:“叫太醫!快去!”,最後把安七極盡小心的放在了床上。
而玄淩這樣着急的樣子,反倒讓安七驚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冷漠的吐槽:【有時候我真恨我的身體過于争氣了,你說這時候我要是突然發個高燒什麼的,不是就更真實了嗎?】
系統:【……】你不要趁我在升級就說出這麼過分的話!
系統仍然慢悠悠的說:【那,我倒是可以幫你。】
安七:【!?不是說沒有這個權限嗎?】
系統:【是沒有,但是升級期間不受管制,要不要。】
安七警覺地問:【有什麼代價?】
系統:【代價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是即使你不使用這個功能,代價也還是不會減少的。】
就意思無論用不用,系統都默認安七用全了所有不受管制的功能。
安七:【……】woc,過于無恥。
安七臉色怪異的說:【……用。】
系統也就不再說話,隻是悠悠地伸了個懶腰,拉下隐藏面闆就是一頓操作。
不出一分鐘,安七外面的身體就發起了高燒。看上去溫度還不低,因為安七的臉都給燒紅了。
安七:【……】這個人工智障該不會把她的身體燒傻了吧?
很快的,太醫就來了。他們忙忙碌碌的分别給安七物理降溫和診脈,倒沒有玄淩什麼事了。
玄淩在安七的身邊看了一會兒,轉身找了把椅子,似乎有些疲憊的坐了下去。
他雙手撐在膝蓋上,仿佛在看着不遠處的地面,然後他歎了口氣。
安七道:【他是不是在看着我出神?】
系統:【盯——好像沒有。】
安七:【……】拜托,快點結束升級叭。
玄淩确實在想着安七。
安七的身體好燙啊,他剛才隻是碰了碰她的臉頰,就仿佛被灼傷了一樣的飛快縮回了手。
他疑心安七是真的,惱怒于安七也是真的,可剛才的慌張與焦急……更是不摻假啊。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對一個女人會有如此複雜的感覺?
玄淩想不明白自己。
他有點累了,忍不住一手摁住了兩邊太陽穴。
但是安七倒是能猜兩分出來。
【所以他是絕對不希望我死的,對嗎?】
系統頓了頓,才問:【你是在等待我反問嗎?】
安七:【……不然呢。】
系統:【我想,你直說就是了。】
安七:【……】再一次請求,真的拜托了,升級快點結束吧,她真的好寂寞啊。
安七撐着腮,無精打采的說:【我不想說了。】
系統:【……】不說拉倒。
安七:【……】唉。
其實也不難了。
首先是玄淩舍不得她死,隻是這舍不得裡,可能,“愛”隻占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他不能忍受失去安七這把最好用也是最隐秘的刀。
然後才是他不能讓安七死,因為安七這個身份關系重大。第一便是不知道會不會聽他的話回來的慕容家三父子,第二便是等在宓秀宮的慕容家女眷,還要加上虎視眈眈的太後和晉康翁主。如果這個時候安七出了事,前朝後宮必然陷入一團亂麻,而以玄淩這時候的能力和手腕,是沒辦法處理的。
而确實,玄淩對安七,是舍不得在先,然後才是利害分析。
那樣突發的情況,玄淩反應那般迅速,足以表現其實他對安七是在意着的。
可這在意裡,有多少是因為“愛”,真的不得而知。
安七一直高燒不退,冷水帕子換了一個又一個,也灌下了幾碗湯藥,卻收效甚微。
後來慕容夫人便焦急的趕來了。玄淩如同之前給太醫讓位置一樣,這一次也把位置讓給了慕容夫人,他卻坐在一邊默默的看着。
他守了安七一整個下午。
慕容夫人是早已經知道了安七與丈夫的野心的,可餘光見着玄淩這樣憔悴的樣子,心裡也不是不動容的。
安七總說這皇帝對她并非真心,而隻是利用她并哄騙于她。
可如今慕容夫人看來,卻又覺得這真心,還是有的。
然而事已至此,他們家早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慕容夫人咬咬牙,便對玄淩道:“皇上,蘭兒一直高燒不退,既然這藥石無用,臣婦卻有一個主意。”
玄淩不甚明顯的彈了一下,回過神來,見慕容夫人跪在地上,便溫和的說:“慕容夫人直說便是。”
慕容夫人道:“民間素有一法子,若是家中有人重病,又無錢請醫問藥,便由親人去那寺廟中求得一個平安符來,急急的燒成灰兌清水讓病人喝下,或許有用。”
玄淩有些猶豫。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不是明擺着的巫術嗎?
賀滢滢也加了把火:“皇上,非是婆母要裝神弄鬼,實在是貴妃娘娘病情危重,與其這樣無助的等待,不如死馬當做活馬醫,求皇上速做定奪!”
玄淩卻道:“可如今天色甚晚,老夫人不好出去了。”
賀滢滢連忙說:“婆母年邁,自然不該出去,可紫奧城不是有個通明殿嗎?想來哪裡的高僧也使得。而民婦年輕體壯,倒是可以漏液前往甘露寺,以求雙管齊下。”
玄淩愣了一下,道:“少夫人對貴妃倒是真心。”
賀滢滢堅定道:“既然入了慕容家的門,民婦一身榮辱自然與貴妃的安危牢牢系在一起,休說是漏液外出,便是要民婦的血肉,民婦也絕不說半個不字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玄淩也不好繼續遲疑了,隻點頭,道:“既如此,還請老夫人、少夫人速去速回。”
此事關乎安七的生命,慕容夫人與賀滢滢自然會盡心盡力。
等賀滢滢坐着轎子到了城外,等不及的她直接牽了一匹馬出來,騎上便往甘露寺趕去。
她是會騎馬的,而且馬術相當不錯。
等到了甘露寺時,門口正站着迷迷糊糊的靜白,後面還着急忙慌的趕來了主持靜岸,道:“夜深了,施主這是……”
賀滢滢看了一眼靜白,讓她趕緊叫人去,這才對主持說:“靜岸師傅,天色不早,我是叨擾了,但實在是事急從權,還請原諒則個。”
靜岸那裡有什麼不滿,連忙雙手合十,道:“施主必然是有急事,出家人慈悲為懷,再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賀滢滢便道:“家中有人急病,還請師傅為我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師傅,為我家中病人念一念佛法,讓我求得一個平安符來。”
靜岸連連點頭:“這萬沒有不許的,還請施主稍等。”
賀滢滢等不得了,直接先自己跪在佛前,便開始念咒。
跟着一塊兒來的人見她如此,便也跟着跪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便陸陸續續的來了幾位姑子,大晚上的,把個甘露寺照得是燈火通明。
賀滢滢一一行過合十禮,到最後一個,赫然便是舒貴妃。
一見她來,賀滢滢便知道是安七的威逼利誘起作用了——否則舒貴妃就不會大晚上被靜白一叫就來,更何況還是夾雜在過來念經的姑子中了。
而舒貴妃早在趕來的路上,便聽靜白說了,這來的人是安七的長兄,即慕容迥的長子,慕容世松的新婚妻子。她來便是送對策來的,舒貴妃什麼也不用做,隻需要夾雜在來念經的姑子裡,接過東西就好。
賀滢滢行一個禮,借着寬大的袖口掩蓋,便把紙條塞到了舒貴妃手上。
而跟着來的人多是小内監與年輕侍衛,并沒有人認得舒貴妃,何況現在正是要求平安符的時候,那就更不敢睜開眼睛顯得自己不真誠了。
這信息的交接,竟然就是這樣,在玄淩派過來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
等賀滢滢求來了這個平安符,便也一點都不耽擱,直接騎着馬就往回趕。
深夜的京城已經沒有百姓了,這會兒街道開闊而且寂靜,她根本不需要下馬換成轎子,隻是一個勁的抽打馬屁股趕去紫奧城大門就是了。
等她到時,剛剛好到了子時。
而為了等她回來,早該下鑰了的紫奧城大門破例依然大開着。這若是沒有玄淩的命令,是萬萬不敢想的。
不多時,賀滢滢便回到了勤政殿的偏殿,都來不及喝上一口水,便急忙将平安符拿了出來,交給玄淩。
玄淩手上拿着兩枚平安符,實在是不想讓安七吃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這又确實是安七的母親與嫂子折騰了半晚上才弄來的……
唉,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而面對着兩碗符灰水的安七卻屬實欲哭無淚。
瑪德,她真的犧牲太多了!
默念着草木灰不髒、符灰水也就是個水味兒,安七半推半就的讓兩碗水都進了自己的肚子。
安七:【……】瑪德,周玄淩你給本小姐等着,有朝一日,本小姐必要讓你生吃符灰!
李長冒死進來勸玄淩去休息,畢竟他是一國之君,明天還是要去上朝的。
可是玄淩不為所動。
他不知道這兩碗符灰水下去,安七究竟是有救了,還是要死了。如果他現在去休息了,而安七卻突然斷了氣,該怎麼辦?
不行,他得守着。
李長也不敢狠勸,為着自己的小命,他更是不敢去找太後,隻能跟小廈子兩個背靠背的呆坐在勤政殿門廊柱子下。
去他娘的,破罐子破摔吧!
所幸,安七很争氣,喝了符灰水後,果真一點一點的降了高燒,及至東方微白,她的體溫已與正常人無異。
不光是玄淩,便是慕容夫人與賀滢滢,也是狠狠地松了口氣的。
——她們也不知道那水是不是有效,畢竟這也不過是她們胡謅出來的所謂民俗。她們等于是在拿安七的小命作一場豪賭,即使安七事先跟她們商量過,她們也仍然是擔驚受怕的。
畢竟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有未蔔先知的本事,不是嗎?
玄淩抹了把臉,沉沉的呼氣,道:“朕還要去上早朝,貴妃便交給老夫人與少夫人照顧了,若是需要什麼,也隻管吩咐。”
兩人自然一一應下,又相互商量着一人輪一會兒。
玄淩眼角餘光瞥見,暗暗放了一半的心,卻又在上早朝之前把跟着賀滢滢一起去甘露寺的人叫了過來。
得知賀滢滢真的隻是焦急的去求平安符,他才算是完全放下心。
或許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可是他仍然覺得,仿佛有什麼超出他掌控的東西,正在悄然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