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絕大部分“錯誤”都不由本人判定,尤其封建帝制時代更是如此。
安七把屈旺逼到了欺君的角落,那狗急跳牆就是必然的事情。
她要的就是屈旺“畏罪自裁”,隻是他做得比設想中的還要棒——他還想拖個墊背的伥鬼,即小德子。
這可不得了了,小德子又不是戴罪之身,人家清清白白的一個好奴才,屈旺無故就要弄死他,那是殘害宮闱中人。
皇帝是最怕死的嘛,你今天敢殺太監,明天豈不是就要殺皇帝本人了?
這不值得一個犯上作亂之罪嗎?
這不值得皇帝提前派禁軍過去伺機而動嗎?
這不值得一個抄家誅九族嗎?
當時的場面一度非常混亂,等大家反應過來時,屈旺已經被一大群人壓在了身下,連同小德子一同差點被壓得靈魂出竅。
小德子:……你們真是群爺!
安七:“……”
安七低頭抿住了唇,非常善良的憋住了不道德的笑聲。
接下來的事就不需要安七參與了。
屈旺想自裁絕無可能是單方面被安七要的那兩萬兩銀子逼迫,正如他這六天裡不可能不找人幫忙出主意一樣,為他出主意的人必然也是撺掇他一死以證清白的人。
玄淩但凡有一丁點身為皇帝的意識,就該猜得到當時如果讓屈旺死成了,坊間将會如何傳他殘暴又出爾反爾。
改口要五萬兩銀子的确實是安七,但安七也是皇帝嫔妃,安七的意見就是皇帝的意見,民間是不會管安七是否存在自主意識的,而隻會認為玄淩是聽信奸妃讒言的昏君。
由此看來,撺掇屈旺自裁的人簡直其心可誅。
萬幸玄淩意識到了。
這讓他尤為憤怒,仿佛他這個皇帝宮内宮外全都管不住一樣,簡直奇恥大辱,就地死了都沒臉去見先帝。
于是他讓人把屈旺拖去了慎刑司,他知道沒有一個活人可以嘴硬的挺過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罰,屈旺就是被弄死了,投胎之前也得把那個人交代出來。
屈旺沒有撐很久,他說他本是禦膳房裡專管牛羊的總庖長,宮裡也不曾看押他,下值後就自然去問了提供牛羊的慶豐司的程員外郎。先時程維并不曾理他,連他準備的大宗銀票也沒收,但過了一日卻突然派人告訴他如何行事,說是隻要他能把查賬這件事攔截在這次上,程維就會幫他保住屈家上下63口人的性命。
“我死有餘辜……但我妻兒實在不知這些事,求蔡總管,蔡總管……幫我向皇上陳情,好歹留我妻兒一命,屈旺來生還給皇上做牛做馬……”
被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得不成人樣的罪犯如此懇切。
他向來是很會懇求,很會賣弄可憐的。
慎刑司的蔡總管“啪”的又給他來了一鞭子,道:“老屈啊,你别怪我,你的事上頭好些人盯着呢。慧嫔小主你知道吧,她派人來說了,若你說你妻兒無辜,便叫問你——若是此時無辜,從前腰纏萬貫時怎麼就不無辜了呢?禦膳房是給了你月例的,代代相傳的總庖長,宮裡上了名号的大廚子,裡頭沒少給賞錢吧?皇上虧待了你不曾?莫說皇上,就是時常入宮參宴的王公大臣,給禦膳房的賞賜泰半也進了你的口袋吧?可你還是這樣貪,你父親、你祖父難道能少貪?”
狗娘養的,打得可真疼啊!
屈旺也數不清自己到底挨了幾鞭子了,腳底闆、腰間肉、肋骨,這些地方的皮肉也沒一處好的。
他知道姓蔡的這是下了狠手,上頭是真的要他死,他說不說都是一個死。
“姓蔡的,你别得意。”他不裝了。
蔡總管又是一鞭子,道:“輪不到你說本主管!”
屈旺咬牙挺住,愣是沒叫出聲,忍了半晌才緩過來,繼續說:“我還能不知道你?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貪,你又能好到哪裡去?這一回是我栽了,你又知道下一回會是誰?”
蔡總管嘿嘿一笑,道:“老屈啊,咱們都一樣,皇上的銀子拿出來,你扣一些,我扣一些,用在皇上自己身上的不過十之一二,這是欺君之罪,可皇上不知道就不算。你這一趟是倒黴,查的不是你,是除夕夜宴的賬。查出這筆虧空的是慧嫔小主,雖隻是個嫔,連個主位也不是,可人家本事大啊。既然本事大,就得有人供奉,她宮裡的人供得,本總管難道供不得?你去找程維燒香,程維?嘿嘿,程維是個什麼東西,他還要給别人燒香呢,他能給你出什麼主意?不過就是個傳話的。你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的你吧?”
屈旺呼吸急促起來,鞭傷的疼痛越發清晰,他渾身上下簡直沒有一處是不疼的,連呼吸都痛,嗓子眼裡全是血腥味。
供奉?
慧嫔?
對啊,查他的是慧嫔,他從來都不認識的慧嫔!
既然不認識,就談不上尋仇這一說,那個女人隻是随便找個人背鍋而已,他讓她換個人背鍋不就行了嗎?
舍近求遠,他去找程維!
程維是個什麼狗屁!
不就是要找個禦膳房的人出來頂了這五萬多兩銀子的賬嗎,為什麼非得是他屈旺,怎麼就不能是白案的陳一刀,吊鍋的劉永超呢?!
“你!你!”屈旺怒目圓睜,好似地獄裡怕上的惡鬼,顧不得傷痕累累便要掙紮着往前,“你知道什麼!蔡升泰!慧嫔讓你告訴我什麼!”
蔡升泰往後一縮,玩味的看着屈旺百般掙紮卻被鐵鍊綁得死死的,道:“小主叫我告訴你——皇上從你家裡抄出了四百萬兩銀票,還有二百萬兩現銀,震怒之下,命你全家無論男女老少盡皆于菜市口斬首,首級懸挂于菜市口牌坊處三日不得取下呢。”
巨大的憤怒充斥了屈旺的胸膛,他說不出話來,隻是不斷的嚎叫,好像厲鬼見了白晝化為青煙前絕望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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