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貨鋪不大,賣的都是些日常的東西,聖母像是店主自己供奉的。
他穿着洋裝,叼着煙鬥,還戴着副金絲邊的眼鏡。
陳唐九罵了聲假洋鬼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三火卻是對他很感興趣地打量了一遍,就開始一一瞧貨架上的東西,偶爾駐足停留。
陳唐九是個心思活絡的,今天心情又格外好,每當他停下,就會替他講解。
“這是洋火,就是火柴,見過吧?上次在山裡闵老闆用過,哎?你們山西不會連火柴都沒有吧?”
三火瞪了他一眼。
“這是懷表,看時間用的,瞧這外殼多精緻,對了,洋人時間跟咱們不一樣,你知道吧?咱家裡也有座鐘,他倆能湊一對。”
三火的目光在上頭流連片刻。
“這是指甲剪,洋人用來修剪指甲的,這個料薄,邊邊角角的小毛刺也能剪掉。”
三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的一雙手,但細看上去,指甲邊緣戗起不少小倒刺。
陳唐九也看見了,一手拿起個指甲剪,一手拖住他的手,上看下看:“你們山西挺幹燥啊?”
三火想要抽手,卻被他攥住了腕子:“别動,我給你剪剪,這多紮得慌?”
他專注盯着三火的手指,每一下都剪得小心翼翼,剪一下就吹一吹,怕他疼,再用拇指揉一揉,耐心得像是對待初生的嬰孩。
三火柔和了目光,盯着他的臉。
人都說相由心生,陳唐九圓滑市儈,臉上表情總是很生動,以至于讓人忽略掉他的樣貌,但此刻他的極為認真,三火倒是從他眉宇間看到了幾分俊朗。
陳唐九擡眼,剛好與他視線碰在一處,他下意識往旁邊一撇,陳唐九卻笑了。
“師哥帥不帥?”
三火猛然抽手:“誰跟你師哥!”
陳唐九笑嘻嘻的,死皮賴臉地又把他的手拿起來,不甚滿意。
他招呼店主:“有那個什麼油嗎?抹手的!”
每次打牌,蘇行得事先花工夫把手抹個遍,說是怕把手玩粗了,隻知道是抹手的油,但他叫不出名。
他跟闵瑾硯一緻認為,男人塗脂抹粉那是戲子行徑,可蘇少爺隻把他們的話當漏氣,他說男人也要精緻好看,那三火比他精緻比他好看,當然也配得上上等脂粉。
店主從貨架翻出一個圓形小鐵盒:“凡士林手油。”
陳唐九舉起繪滿彩色線條的小盒子,給三火獻寶:“凡士林手油!”
三火費力壓下嘴角,說:“我長耳朵了。”
陳唐九興緻勃勃打開盒蓋,别緻的香味噴薄而出,深紫色膏體好像石蠟平平地鋪着。
“就是這個!”
他挖起小小一塊,用拇指和食指化開就往三火手上抹,本就細膩的皮膚慢慢變得緞子般光滑,抹着抹着,他掌心居然燙了起來。
不對勁,很不對勁!
雖然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還是本能撒手,不料,三火的另一隻手随着遞了上來,擡起下巴等着他伺候。
得,還賴上了!
雖然是他主動幫人選的東西,但臨到付錢時還是肉疼。
兩樣東西,總共一個銀元,倒是不多,洋貨本來就比坊間用的東西貴。
付錢時,店主一邊裝袋,一邊笑呵呵地吐出個煙圈,三火偏了下頭,眉心微微凝起。
煙在晦暗的光線中凝固成一圈濃白,陳唐九當他聞不慣,上手揮了揮,煙像是不舍得散開,往遠處飄去。
三火的目光追随着煙的方向,掠過整排貨櫃,最後落到聖母像上。
凝視片刻,收回目光。
察覺到異樣,陳唐九湊到他耳邊問:“怎麼了?”
麻癢的感覺如電流擊中耳畔,三火把頭偏向另一側,趁着店主去理貨,說:“那女人像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陳唐九仔細看也沒看出來,“那,管管?”
三火掃他一眼:“關我什麼事?”
陳唐九服氣地點點頭,确實,管了閑事他就不叫鐘三火。
他陳唐九從不錯過任何生意,朗聲道:“我姓陳,家住禮砌巷,專平妖詭之事,若有需要可登門來找我!”
店主看了他一眼,又左右看看,感覺這人莫名其妙,就轉回身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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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個大晴天,陳唐九破天荒主動起了個大早,在樹底下逗貓的三火瞅他一眼,雖奇怪,但也沒搭茬。
陳唐九心寒。
好冷漠的家庭氛圍,昨個兒那指甲剪和手油算是白買了!
“今天吳大帥壽宴,我要去賀壽,一起?”
“不去。”三火拍了把貓屁股,大橘“呲溜”一下跳上樹杈,跑了。
“走吧,一起去!”陳唐九恨恨地看了眼牆頭上消失的貓尾巴,非想拉着他,“蹭吃蹭喝去!”
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
眼前這是什麼人?不為身外之物所動的鐘家大聖人!上回在上品樓不過是多打包了幾份點心,就被他訓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