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端來一盤削了皮切成塊的蘋果:“陳家哥哥,吃水果。”
陳唐九沒言語。
柳小姐又說:“别擔心了,雖然沒找到人,可也沒有屍體呀!聽秤砣說三火哥的本領很大,說不定是拿了畫到别處去處置了!”
陳唐九望着池面出神,池水倒映出的面容消瘦得驚人,自從那天三火在泰山消失,那些濕漉漉的紙屑仿佛把他的心也給堵住了。
他們都說是他出現了幻覺,三火不可能上到十八盤接他,按時間,他們是腳前腳後,哪能有人走那麼快?
别人不行,三火肯定行,但陳唐九不想跟他們費口舌。
他在柳家休息了半個月,養病,也是等消息,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可今天柳小姐又舊事重提,勾得他的心肝又開始細細密密的疼。
他一陣悶咳,扣在欄杆上的手指泛起灰白色。
柳小姐趕忙幫他順氣:“不怪陳家哥哥,那天的雨來的太急,連我們本地人都料不到……”
陳唐九擡手打斷她:“柳小姐,明天一早我就走了,這麼長時間多有叨擾。”
“要走了?”柳小姐挽留,“陳家哥哥多住些日子吧!我爹早上還說等安頓完家裡,跟你一起去保定探親。”
說是探親,實際是不放心陳唐九找借口護送,畢竟他和三火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這些日子柳小姐再也沒被拉進過畫裡,他們全家都對陳唐九感恩戴德,對尋找三火也足夠上心。
陳唐九搖頭:“你們走你們的,我想各處散散心,放心吧,有秤砣在。”
回到客院,他去了三火住過的房間。
三火的行李很簡單,一本《傀門大事記》,一套換洗衣裳,一疊白紙,一個小檀木盒子,裡頭裝着穿着紅繩的指甲剪和用了一半的手油。
他拿出指甲剪,湊近蠟燭,把自己稍長的指甲認真修理一番,等剪完後,眼睛被燭光晃得生疼,快要流出淚來。
吹幹淨指甲剪上的碎屑,裝回盒子,好好地系上包袱拿回自己房間。
大概,師兄弟的緣分就到這裡了。
那就到這裡吧!
一夜無眠,馬車在晨曦中出了城。
說是要各處散心,實際上一出泰安,陳唐九就茫然了。
他哪兒都不想去,更不想回保定城。
不想見熟人,擔心回去了蘇行和闵瑾硯問他三火哪去了,也不想回家,那個隻有木将軍和他,卻沒有了三火的家。
原來,不經意間,不言不語的三火已經占去了他生活中很大一角。
秤砣停下車,小心翼翼問:“少爺,咱回保定嗎?”
陳唐九掀開窗簾,對面不遠處就是巍峨泰山,天晴得透亮,仰起頭還能看到山巅有廟宇的青煙緩緩升騰。
他發了會兒呆,說:“去蓬萊。”
如果三火死了,那找棺材算他的遺願吧?
反正沒處去,幹脆繼續去蓬萊找到棺材,再幫他送回山西鐘家,全當遊山玩水也好。
這次陳唐九不着急趕路,花了将近半個月才到蓬萊。
在縣裡打聽到了信兒,說東海頭是東北郊區一大片斷崖,離縣城有好幾十裡路,平常沒什麼人往那邊去,有一戶是姓關,家裡二十多口人呢,不打漁不狩獵,但過得還挺殷實。
靠近海邊,總覺得鼻子裡濕乎乎的,陳唐九動不動就打噴嚏,就想早點辦完事離開。
現在是中午,幾十裡路,算來天黑之前妥妥趕到,就匆匆買了幾個肉包子上路。
車輪碾着林間碎金似的陽光,油亮的松針不時掃過車頂,秤砣心情舒暢地哼起了小曲兒。
陳唐九倚着車廂裡的織錦昏昏欲睡,馬車的銮鈴叮叮當當的響,不斷掠過車窗的樹影催得他眼皮發沉。
拐過一道急彎,秤砣突然不唱了,激動地嚷嚷:“少爺快看,海,海!”
陳唐九打起了精神,掀開窗簾,果真看到斜前方一望無際的深藍,和上空成群翺翔的海鳥,更遠處是一片雲霧,說不定住着仙人。
他自嘲:真是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又立刻想起另外一個土包子。
三火要是在,看見這麼壯觀的海,還能維持住他那穩如磐石的表情嗎?
海風裹着鹹腥氣彌漫在四周,陳唐九扒在窗戶上看着海面由金黃轉為暗紅,忽然連着打了幾個噴嚏,又趕緊把窗簾放下了。
窗外漸漸暗下來,車轍碾過碎石路的聲響時大時小,走着走着,車停了。
秤砣打顫似的說:“少爺,咱,好像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