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燭火搖曳,閑散的貓咪經過牆頭,時不時看看屋裡湊在一起說話的人影,“喵喵喵”地叫上幾聲,十分不滿。
怎麼今晚沒人給吃的呢?
陳唐九下午一直在跟三火商量晚上的說辭,早把貓給忘腦後了,現在無論三火說出什麼逆天的話,他心裡都穩如泰山。
他臉上維持着淡定笑容,心裡卻想,他為了找老祖宗的屍體,把老祖宗的長生秘法給賣了,合适嗎?
不不不!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虛晃一槍,不可能真把方法告訴外人!
三更末,吳大帥離開了陳家,跟來的時候一樣,沒驚動任何人。
陳唐九打着哈欠目送他走近暮色,關上大門,剛好見到三火從堂屋旁邊的走廊拐向後院。
“三火!”他輕聲叫住他,追過去,“要睡了?”
“嗯。”
“我還是覺得不把握,他會不會把我們賣了?别轉頭就告訴符沂白了!”
“不會,符沂白多貪心他最清楚,他肯定不願意像我們一樣跟他分享秘密。”
陳唐九不屑地擺着手:“哎哎哎,人都走了,你就别演了,還分享呢!你還真能編啊,還說什麼你就是長生之人,哈哈哈——”
三火沒好氣看了他一眼。
陳唐九伸了個懶腰:“啊——回去睡覺咯!希望他能探到棺材的消息,唉,人再怎麼說也是一方軍閥,辦法多的是,哪像我們……”
他一直跟在旁邊碎碎念,三火聽得煩躁,按了下他後腦勺:“隔牆有耳!”
陳唐九差點倒栽蔥,趕緊閉嘴。
三火回房落鎖,剩他在院子裡捂着後腦勺嘀咕:“破紙片子,那麼大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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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唐九再次走進那個滿是沉香木味道的水榭,他就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跟昨天一樣,彈琴的也不知是三火還是鐘燊,反正最後朝他露出個好看的笑,人就在繁花之中消失,留他一個人在天地間看萬物凋零。
于是,他睡才不到兩個時辰就驚醒了,對着鏡子一看,黑眼圈明顯,像個吊死鬼。
一出門,見院子裡的海棠樹悄悄開了,風一吹就成了一片粉紅花海,倒是跟夢裡的場景有點像,他下意識找三火,就見到一大群貓在院子裡争寵,中間那個拿着狗尾巴草挨個撩的不是他還是誰?
陳唐九盯着那根狗尾巴草發了會兒呆,突然感覺,那毛絨絨的東西掃在身上肯定會很舒服。
他半天沒動靜,三火感覺奇怪,好不容易從愛貓身上抽手,給了他個眼神:“你幹什麼呢?”
陳唐九臉一紅,清清嗓子:“我出去逛逛,你一起不?”
三火說:“不去。”
不出預料。
其實他也沒什麼地方想去,就是想散散心,因為一起床心裡就像是有根線提着,難受得很。
早餐沒吃,看這時辰都能跟晌飯一起安排了,他出了禮砌巷就往錦繡布行那邊兒走,打算找闵老闆吃個飯,聊聊天。
闵老闆正在布行裡跟掌櫃對賬,他離開這三個月,損失了好幾家大主顧,買賣都快轉不動了,要想籠絡回來恐怕得花上一些工夫。
“闵老闆,忙呢?”
“小九?”闵老闆從一臉愁容中掙脫出來,“你怎麼來了?”
“找你吃飯,早上還沒吃呢!”
“那你等我一下,對完這點賬目咱就走!”
陳唐九在布行裡自己轉悠,一切如故。
闵老闆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有道過不去的坎兒,可能這三個月不願意出鬼市也有這方面原因,但隻要張無聿不再來找麻煩,兩方不再見面,早晚能過去。
知道闵老闆事忙,陳唐九無聊地一個人在集市上逛,突然被一陣琴音吸引住了。
聲音是從一家樂器鋪子裡傳出來的,彈的正是一首《廣寒秋》。
他遲疑了一下,走進樂器鋪,看到滿牆滿地的各色樂器,大到皮鼓,小到笛子,要什麼有什麼。
穿着月白長衫的店主撥弄着一張古琴,彈到一半停下,從旁邊拿起工具,看樣是在調音。
他用那件工具扭幾下,再撥幾下琴弦聽音,反反複複,好半天才發現後面站着個人,兩隻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手裡的古琴。
“客人,您買點什麼?”
“你這琴賣嗎?”
傍晚時分,三火走出房間透氣,正看到海棠樹下新擺上一張古琴,不由一愣。
過去撥弄了幾下弦,一串流水似的琴音流淌而出。
夏風吹過,花瓣刷啦啦地在枝頭搖晃,幾點粉紅落在他肩頭,讓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緒。
忽然間來了興緻,他撩起長袍跪坐在軟墊子上,彈起一首《高山流水》。
枝桠間透出夕陽的餘晖,正好籠住他垂首撫琴的側顔,玉色下颌線在衣領間若隐若現,琥珀色瞳孔裡冰雪漸漸消融,習慣冷酷的嘴角染上一抹笑意。
滿樹花苞随風搖晃,殘瓣滑過他修長的腕骨,指節一勾,一枚海棠花瓣尚未來得及落上琴弦,就被震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