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朵向聲音的來處望去,見一個幹瘦的女子,提着一個小籃子,裡面還有幾個橘子。她身着褐色粗布衣裳,頭發紮起來,但還是亂蓬蓬的,像斑鸠搭建的巢穴,粗糙簡陋。
那女子一說話,臉頰凹進去,仿佛是在骨頭架子上罩一層皮,她生硬道:“是我的橘子。”
青朵不滿她居高臨下的目光,強撐着身子站起,過程中帶有不少“哎呦哎呦”,她的身體重心移交在一條腿上,捂着屁股道:“就因為你,我才摔了一跤!站起來都疼得厲害,更不用說走路!你見我起身困難,也不知道不扶我一把!還有,你不該向我道歉嗎?”
“對不起。”女子生硬道。
青朵不滿:“這就完了?你糊弄誰呢!”
“我道過歉了。”女子不為所動,“也該我跟你算賬了。”
“什麼?”青朵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要跟我算什麼賬?喂!你搞清楚!受傷的人可是我!”
“可你砸爛了我的橘子。”她面無表情數道,“連踩帶坐,差不過有五個,給我一百文罷了。”說完伸出手。
青朵冷笑道:“你看我穿成這樣,就想獅子大開口?當我沒窮過不成?二十文一個橘子,快趕上‘洞庭真柑’了!”
她聞了聞手中的“橘子餅”,說道:“皮薄色紅,酸中帶苦,不過就是普通的橘子,還二十文,真好意思!”
那女子卻正色說:“嶺南荔枝在當地也不過幾文,快馬至長安又幾何?霁月庵周邊市集沒有賣橘子的,你盡管去打聽。我是從城裡買來,徒步至此地,橘子就值這個價。”
“如果什麼都用錢來算,那我因你受傷,裙子也髒了,請人清洗加上藥膏,怎麼着也要超過一百文,”青朵一伸手,“多餘的你賠我。”
女子眉頭擰做一團:“還差多少?”
“六十文。”青朵随口謅道。
那女子從框裡拿出三個橘子,放在青朵手上,面無表情道:“還清了。”
說罷,俯身拾起地上完好的橘子,放到籃子裡,施施然離去。
青朵托着三個橘子,立在原地。價值二十文的橘子皮上,映出她目瞪口呆的模樣。
她一瘸一拐地艱難挪動着,路上碰到個慌慌張張的姑子,那人見到她眼睛一亮,迎上來說道:“阿彌陀佛,可下找到你了!夫人,飯做好了,等你們去施齋呢!”
“你來得正好,快扶我一把!”青朵疼得龇牙咧嘴。
還好施齋不用她做什麼,不過就是往素面裡舀香菇、筍、豆幹等澆頭罷了。明明是曾家兄弟要實行善舉,他們倆卻一個都沒出現,隻有半殘的曾家夫人忙裡忙外。
最後一個打面的人離去,青朵揉揉發酸的肩膀,腦袋左右晃動,拉伸脖頸,捶捶酸痛的腰背,左右腳輪換支撐身體,每一次交替,都牽扯一次疼痛。
她正陷于身體的不适中,突然面前伸來一個缺口破碗。她疑惑地擡頭望去,瞬間愣住了。
這不正是“斑鸠窩頭”嗎?
青朵上下打量她,難以置信道:“是你?”
那女子将碗又往青朵面前一伸,理直氣壯說道:“給我澆頭。”
“不給。”青朵馬上回絕。
“既是行善,為何不給?”
“東西是我家的,我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我就不想給你。”
女子看着青朵搖頭晃腦,趾高氣昂的樣子,隻能幹瞪眼。看着她端碗沉默的樣子,青朵别提多得意,屁股上的疼痛仿佛都少了幾分,就因為它的主人替它報了仇。
還未等她痛快多久,那女子蓦地一把奪過勺子,狠狠舀上一勺,迅速倒入面碗,轉身就要跑。
青朵怎肯吃虧,瞬間反應過來,一把摳住面碗,手指浸在熱湯裡也不肯松手,她嚷嚷道:“喂!斑鸠頭!你怎麼偷菜!”
“這怎麼能叫偷!本來就該是我得的,佛祖說衆生平等,憑什麼不給我澆頭?”女子将面碗拉向自己這邊。
“我是主人,不經同意自己擅取,就是偷!”青朵扯回面碗。
“一念善則善,一念惡即惡。你不應執迷于錯誤不知悔改,摒棄‘分别心’,平等對待我!”面碗又被奪回。
“呸!你害我摔了一跤,現在我屁股還疼呢!又沒有誠懇道歉,我才不要平等對待你!”青朵使勁兒要将面碗拉過來。
“原來你還沒有放下這件事,我不是賠給你三個橘子了嗎?”女子緊緊拽着碗邊,不肯松手。
兩人互不相讓,面碗就在她們中間前後左右,搖搖晃晃。兩人暗暗使勁,一個咬緊牙關,一個鼓起腮幫,在衆姑子的見證下,進行一場“拔面湯”比賽。
早有人上來勸解,庵裡的姑子說女子“露濃,不得無禮。”,曾家的仆人勸青朵:“夫人,便舍予她吧!”不管怎樣,兩人隻是不聽不停,眼睛死死盯着彼此,像是要把對方牢牢印在記憶中,這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