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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正卿回房後,就一直沒見到青朵。之前幾日,她都是伏案作畫,直到休息,他走到桌旁,宣紙上半株杏樹斜逸而出,果實裹着藤黃與胭脂,顆顆飽滿圓潤,透露光澤,他雖不通畫理,卻也瞧得出她筆觸的蛻變,那燦爛的生機已經要浮出紙面,她把它捧到他的面前。
就像她自己一樣。靈動鮮活,神飛色動。
曾正卿不禁一寸寸撫過畫作,它似乎是一面鏡子,透過它,他能見到妻子蘸滿花青的羊毫筆懸在上方,眸色凝在筆尖,在杏樹枝上暈染……
“卿卿。”輕聲呼喚将他從沉思中喚醒,他回身一瞧,隻見青朵站在他身後,端着一個碗,一臉憂色。
嗯?曾正卿愈發摸不清頭腦。
青朵輕咬下唇,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補藥是熬好了,但現在該怎麼勸曾家大郎服下?總不能直白地就一句,“大郎,該吃藥了”吧?
她也不能讓曾正卿知道這是藥啊!
“這是什麼?”曾正卿見碗中呈茶褐色,疑惑道。
青朵慌不擇言:“這是補……補……”
珠娘說的“補腎助陽”,她說不出來啊!
“補神的?”曾正卿試探道、。
補神?嗯……是能讓你能夠“神龍擺尾”,這樣說來,也算是“補神”。
青朵點頭道:“是的,補神。”
先是搓背,又是補藥,聯想到之前幫正己,做飯,縫襪子三件,他愈發笃定,這就是妻子的“賢妻”任務。
他微笑道:“夫人可是覺得我最近太過辛勞,所以特意為我準備補品?”
原來自己并不用說什麼,卿卿可以自己說服自己。
青朵重重點頭:“沒錯。”
“多謝夫人。”曾正卿誇張地向她作揖道。
“不必不必!”青朵謙虛道。心裡催促:快喝快喝快喝!
在青朵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曾正卿一口氣喝下補藥,他放下碗的時候,餘光正好瞥見青朵長舒一口氣。
她緊張什麼?難道還怕自己不配合?
他怎麼舍得難為她。可是看她剛才局促的模樣,偏偏又忍不住想再逗弄逗弄她。
那抹壞笑轉瞬即逝,曾正卿剛想說話,卻見青朵一個箭步蹿到他身前,雙手牢牢握住他的左手,一臉鄭重道:“卿卿,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猝不及防的表白,讓逗趣的話語插翅飛走。曾正卿的心弦被無形的撥片劃亂節奏,“咚咚”“咚”“咚咚咚”,鼓槌也失去控制,在繃緊的鼓面上随意彈跳,他右手捂住胸口,卻無法叫停身體内的躁動。
他怔忡的身影落進青朵毫無保留的眼,曾正卿蓦然醒悟,誰說這其中,不曾鋪就真心呢?她并非隻是為了成為印象中的“賢妻”。所有的這些怪異行為,隻有一條答案——
她在乎他。
燭光昏暗,更襯得她眉目笑語溶溶如月,讓人驚覺,真正的月華不在中天,而在她眉眼方寸間。
而這昭昭月明,獨照我。
曾正卿内心激蕩,他覆上青朵的手,喃喃道:“阿照……”
青朵眼睛撲閃,卿卿喊了她的小字?隻見他眼角笑意如水霧般溫柔,她也忍不住快樂地大笑起來,清越笑聲隐隐蓋住他的細語。
他說了什麼?
青朵仔細回想,好像是“朝暮與共,行至天光。”
傻瓜!他們是夫妻,當然會一起度過每一天,直至時光盡頭。
她可舍不得離開他這個錢袋子,沒有人比她更希望,他們做一輩子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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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仍是曾正卿先醒,婚後不久,青朵還随他一起起身,服侍他穿衣,最近的一次就是送她畫具,她早起一次,假裝賢淑“報答”自己,其餘時間,都是沉沉睡着。
他穿戴完畢,想起昨夜燭光下她的信誓旦旦,笑容不可抑制地漲出,他撩起床帳,低頭看妻子的睡顔,濃密的睫毛輕顫,似乎是陷身于驚恐的夢中。
他悄悄俯下身,吻上不安分的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朵内心咆哮:
他他他,怎怎怎麼偷親我?
她閉着眼睛,手在被子下面使勁掐大腿内側,才沒真的喊出聲來。
自從上次縫完足衣,早上一覺不醒,她發現隻要自己睡着,曾正卿不會叫醒她,她就得以逃脫早起伺候丈夫的責任。所以每每曾正卿醒來,即使她也醒了,也不睜開眼睛,繼續裝睡。
可今日!卻叫她無意中發現,他竟然偷親她!
玉皇大帝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釋迦摩尼佛祖!她緊閉的眼皮下閃過各路神佛。
誰能來告訴她,現在到底是要繼續裝睡?還是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剛剛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