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真堂裡空氣凝結,夥計們小心翼翼觑着賽林甫陰鸷的臉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那眼神像是淬了毒藥的飛刀,誰和他對上眼,就要倒地而亡。
店裡大夥計大成悄悄說一句:“掌櫃的,要不……要不我們出去,把他們趕走?”
賽林甫一巴掌拍到桌上,震得自個手掌陣陣生疼,他忍住當面揉按的想法,咬牙道:“咱們出面趕走?你是嫌還不夠坐實嗎?”
另一個小夥計又獻計道:“要不,待會就讓史春史大爺找個沒人的地方,收拾他們一頓?”
史春就是上次被派去教訓青朵和露濃的三人之首,他聞言瞪了那夥計一眼,說道:“你可知外面耍棍的那個是誰?何縣尉的小舅子!平時大家都看在何縣尉的面子上,别說惹他,看着了都躲避三分,你倒好,讓我去觸這個黴頭?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閉嘴!沒用的廢物!”賽林甫大聲喝道。夥計們都低了頭,一句話不敢再說。
賽林甫背着手在店裡走來走去,一張老臉氣得發灰,加上兩腮的“蝦須”,像是隔夜的蝦,吃了就要跑肚拉稀。轉了也許有七七四十九圈,他停住腳步,似是想到什麼損人利己的妙招,手捋“蝦須”陰森森地笑了。站成一排的夥計們雖未擡頭,但也感到一股涼氣席卷而來,像是吃了變質的蝦上吐下瀉,隐隐得到閻王爺他老人家的召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想玩我?小丫頭片子!”賽林甫挺起腰闆,慢條斯理地轉身吩咐道,“去!去把闆子上了!今日我們不做生意了。”
大成驚訝道:“掌櫃的!這豈不是遂了他們的意?”
“讓你做就去做!啰嗦什麼!我心裡自然有數!”賽林甫冷笑了幾聲,說道:“他們不是喜歡鬧嗎?那就好好地鬧幾場,嘿嘿!也不過就是‘暑日的蟬——叫不了幾日了’!現在笑得多歡,到時候哭得就有多慘!”
他的面色好不容易恢複平靜,卻不知哪個收拾東西的夥計受了外面的影響,随口跟着哼道:“賽林甫,賽狗屁……”左右連連拍他,他這才一下子驚醒,讨饒道:“我錯了我錯了,掌櫃的!您大人大量,就當我放狗屁……不不不,不是狗屁……比狗屁還……”他蓦然想起那句唱詞,這不是越描越黑嗎?腿一軟,整個人栽倒地上。
賽林甫臉色鐵青,像戴上一個青銅面具,他冷冷道:“春,帶下去。好好管教!讓所有人知道,背叛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
“賽林甫,賽狗屁……”青朵愉快地一路哼着回家,剛打了一場勝仗青朵“将軍”,迫不及待要與曾正卿分享她的戰績。
“卿卿!”她一頭撞開門口的珠簾,像是給自己戴上一頭珠翠,還來不及撥開,就興高采烈道:“告訴你個大事!我今天——呼!”還未等說完,定睛看清屋裡的人,她一聲驚呼,忙不疊撤了出去。
珠串撩起落下,搖擺碰撞,發出清響,還未等聲音平息,屋裡人掀起沖出,喝道:“阿照,給我回來!我看你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哼哼!都幾天沒來學畫了?你幹脆改學樂器,我瞧你退堂鼓打得挺好!”
說話的正是唐禮,青朵慢吞吞地折回來,喚了一聲“爹”,抱怨道:“你幹嘛總說喪氣話,鼓勵我不行嗎?”
“我不是剛誇你退堂鼓打得好嗎?”唐禮冷嘲熱諷道,“是哪位大小姐說,區區兩幅人物圖,不過小意思,不知我什麼時候能看到‘小意思’?”
青朵自知理虧,賠笑道:“很快很快,我現在就去畫,給您老人家端上最新鮮,最熱乎的。”她拍拍胸膛保證道:“不畫完,我連晚飯都不吃!”
話說得堅定不移,人一邁進屋裡,看到曾正卿聽了她的話,坐那沖她直笑。她回頭瞄一眼唐禮還站在外面,于是幾步撲到曾正卿跟前,哭喪着臉,低聲道:“卿卿我要餓死啦!你務必偷偷送來些吃的!”
你不知道我今天喊得有多賣力!
這些話還來不及跟他說,後面響起珠簾搖綴亂響,青朵一哆嗦站直,連忙轉向屋内,甩開手臂,向書桌走去,口中說道:“你瞧,我這就去畫了。”
唐禮手背到身後,“哼”了一聲:“怎麼?走路也要我誇?”
曾正卿笑着幫她說和:“前番夫人偷閑數日,心中常自懊悔,與我說起此事,深以為過……”
他還未說完,裡面傳出青朵的聲音:“對對對,深以為過,深以為過!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我的心裡有杆秤的!”
曾正卿啞然失笑,唐禮闆起臉訓道:“‘秤’小姐,你專心一點!畫貴在思,你心神不專,如何畫入精微?”
裡面頓時一聲不響。曾正卿與唐禮閑聊一會兒,兩人怕打擾青朵,去别處對酌。
屋裡隻留下自己小小一朵,青朵筆尖蘸墨,寥寥數筆勾勒出女子清澈的眼睛,又将墨色烘開。肚子“咕咕”作響,她一邊撫肚安慰,一邊懶散描眉,直到曾正卿派芳晴送來吃食,她狼吞虎咽填飽肚子,才精神一震,頓時舉筆如龍蛇飛舞,成就一幅撫琴仕女圖。
她左看右看,對于自己的大作甚是滿意。見曾正卿和唐禮還未回來,青朵決定休息一下,先把曾正卿的藥熬好。學畫,“讨伐”賽林甫,還有熬藥,她能同時承擔三個沉重的擔子,不僅如此,每一項都出色完成。
她驕傲地揚起下巴,也就是她,别人誰還能做到這種程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