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她總是不想睡覺,還想嬉戲。可晚上熄了燭火,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就央人捉螢火蟲,藏下一個吃幹淨的鴨蛋殼,将螢火蟲放進去,另一側糊上一層紙,把玩具和鴨蛋燈帶進被窩,偷偷玩耍。一邊玩,一邊支棱耳朵聽姆媽的動靜。如果聽到腳步聲,就連忙将伸出腦袋,背過身子裝睡。
她感受到姆媽撩起床紗,不由得加重呼吸。姆媽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輕輕說道:“哎呦呦,撒謊的小孩子,是會被雷劈的喲!”
青朵想起池塘邊的大柳樹,那麼粗壯,可一個雷雨天後,也被削下一半枝條,成了隻有半邊頭發的“半秃子”。雷要是這樣對付她,她豈不是要變成“唐半朵”?
想到這,青朵渾身一抖,馬上睜開眼,轉過身子,老實交代:“姆媽,我還醒着呢!”
又趕緊補充道:“我沒有撒謊呀,雷可不能劈我!”
姆媽“哼”了一聲,她掀開被子,抽走鴨蛋燈,說道:“我就說你被子裡怎麼一閃一閃!”
青朵學乖了,下次她還額外帶一個盒子,聽到聲音,就把鴨蛋燈扔到盒子裡。當然,她又因為關盒子的聲音太大被發現,這又是另外一樁事了。
姆媽帶孩子是很有經驗的,青朵的娘也是她帶大的。她教給自己很多的知識和道理。比如,撒謊的小孩子,是會被雷劈的;比如,不睡午覺的小孩子,是會被雷劈的;比如,惹事的小孩子,是會被雷劈的……在姆媽心裡,雷,是天上的“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
自己呢,對于她的話總是半信不信,做的時候,是半分不信的;報應快來的時候,是深信不疑的。而現在,十幾年後,她又一次見識到姆媽的智慧。
惹事是會被“雷”劈的。隻是這次,“雷”落到露濃姐的身上,這比“劈”了自己,更令她難受。
她沒有辦法回答杏樹的質問,隻能緊緊捂住耳朵,縮成一團。可那些質問還是穿過手掌,鑽進心裡來了:
“要不是你當街三番五次惹怒賽掌櫃,我的主人露濃會被抓走嗎?”
“都怪你想出如此愚蠢的主意!”
“都怨你,做事從不思考後果!可為什麼是我的主人受罪!”
“你才該被捉走!”
“你還我主人!”
……
茂密的杏樹變成投石機,将身上的葉子都抖落成不計其數的石子,朝着“始作俑者”投來。青朵沒有盾,内心的自責瓦解堅硬的外殼,隻留下她一個瑤柱,眼見就要在密密麻麻的石子陣中被砸碎成泥,扔進蛋液裡做成蛋羹……
突然身上身上暖烘烘的,青朵恍惚:這麼快就上蒸屜了?
“唐”本來就歸為“火”行,爹還非給她選兩個屬“木”的字作名字,豈不是讓她越燒越旺?怪不得她最近不是進烤爐,就是進蒸屜!這就是她的命!
正當她心如死灰,準備接受被炙烤的命運。捂住耳朵的手生硬被人扯開,那人把她冰涼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
曾正卿蹲在青朵面前,将她的雙手聚攏在一起,一邊呵氣揉搓,暖她的手,一邊問道:“夫人怎麼還不回家?”
青朵怔怔地望向他,見他眉峰緊緊蹙起,眼神充滿擔憂,她這才想起自己一心惦記露濃,忘記告訴家裡一聲,她一直不回去,卿卿一定急壞了。
她回想起來了,卿卿囑咐過她,叫她不要再去街上揭賽林甫的短,她不肯聽,如果今天她聽了,露濃姐就不會不見……
青朵咬着下唇不敢與他對視,卻低頭瞥見他的外袍罩在自己身上,那一瞬,睫毛猛地顫了顫,委屈的淚水湧上來,直在眼眶裡打轉。
“不能哭!”她抽回自己的手,緊緊攥住裙角,在心裡訓斥自己,“唐青朵,都怪你自作聰明,露濃姐姐才會不見!你有什麼好委屈的!不準哭!”她拼命拼命睜大眼睛,生怕自己微微合眼,會擠落淚珠。
曾正卿今日有應酬,回來得就比平日晚,剛回到府中,芳晴就急切地找來,說青朵到現在都沒回來。曾正卿的心也頓時七上八下,他祈禱青朵是露濃家,與朋友相聚忘了時間。
當通過半開的院門看到青朵,他松了一口氣。路上滿腔責備的話語,此刻雲消霧散,隻有失而複得的輕松。
很快,曾正卿就發現不對勁。平時上蹿下跳的“松鼠”,此刻成了一隻蜷縮的“刺猬”。走近一瞧,“刺猬”還在瑟瑟發抖,她甚至沒發現他的靠近。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将她的手包進掌心,她的手指也逐漸接近他的溫度,可青朵突然将手縮回,他看到她攥緊的拳頭,單薄的肩膀也微微發顫,像是極力忍耐着什麼。
曾正卿再次覆上那雙手,右手輕撫她的小腦袋,溫言道:“怎麼啦?”
一滴水,落到他的手背上,初時,曾正卿還以為天上落雨,後來“雨”越來越大,他這才發現,夫人才是那朵“雲”。
像悶雷在雲層中滾動,青朵哽咽着:“卿卿,你不要對我好……你,你罵我吧……我闖大禍了!”
“我……我……都是我害了露濃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