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麼一猶豫,再想走已是來不及了。
遠處的龐然大物撕開晨霧,顯出深黑色鏽迹斑斑的船體,随之而來的,是濃烈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海腥氣。
侯文剛畫完的法陣如青煙般消失在腳底。
他驚恐看向甘野,求助他:“我的魔法失效了!”
甘野謹慎的捂住口鼻,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流露出對髒污異味的排斥抗拒,看他還在這裡都快氣笑了。
“你問我?我又不是聶執,上哪給你變魔法。”
他自己都沒有。
侯文絕望的蹲下身子:“那怎麼辦?”
甘野懶得理他:“給我殉葬不虧。”
侯文更絕望了:“可我不想死啊!”
陪神殉葬,會福澤殉葬者家族三代。
神死後,神力惠及附近生靈,信徒,以及殉葬者家族,最後散落天地間,滋潤萬物。
甘野死過一次,對這非常清楚,包括現在他的那具龍屍還在滋養附近的生靈。
明顯高出一半的巨輪緩慢前行,又是一聲悠長号角聲,驅逐這條滞留許久的船。
艦隊之間拉起幾張大網,網中不計其數的海魚不斷掙紮湧動,船上牽着數根泛黑繩索,死死釘在幾頭翻了肚皮的巨鲸身上,幼鲸虛弱的在已經死亡的母親身邊遊動,發出尖利絕望的鳴叫。
現詢忍不住回應了幼鲸的哀叫,擡手的同時,一往無前的艦隊猛然停頓,數張大漁網斷裂,無數遊魚掙脫而出,四散遊去。
活不了了。
他很清楚,這些被從深海網出幾日的生靈,縱然等到了他們,逃脫力竭後,依舊躲不過既定結局。
“是老大領地的,”現詢咬牙:“他們殺了老大。”
侯文震驚的扭頭看他,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神,真的會死?
會被區區人類獵殺?
“怎麼可能……”
作為供奉神的家族,侯文無法相信卑微渺小如蝼蟻的他們能獵殺神明,他連連搖頭。
“不可能”
“哦?”甘野勾唇冷嘲:“怎麼不可能,你以為你的家族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獵殺聶執失敗,為了活命才選擇供奉他。”
他的眼睛掃過不遠處的灰袍人,神色淡漠:“人類真是個奇怪的種族,獵殺神,供奉神,供奉久了連家族原本做什麼都忘了。”
灰袍人擡了擡眼,沒有出聲。
甘野不再理會他,眼睛定格在艦隊中間,最大,最華麗,也是最幹淨的海船上。
甲闆上堆着小山般的晶魄,即便是從他們這個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也絲毫不顯少。
船頭張開翅膀的飛鳥雕塑上,吊着一個卷發男人,他的長發随風而動,胸前留有深可見骨的傷口,染血的雙眸緊閉。
【吃了他】
甘野移開眼睛,男孩的聲音還在繼續。
【想上岸找聶執】
【吃了他】
【我允許你去】
甘野艱難的動了動喉結,厭惡的攏着眉心,僵硬的吐出一個:“髒。”
【真的髒嗎?】
“……”
他不說話了。
甘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他對同源血脈的渴求,不比對聶執的低。
【趁現在,他們還沒有剝離神位】
甘野掐了掐眉心,唇線抿直,狼狽僵硬的往後退了一大步,生硬吐出一句:“太髒了。”
他的聲音無意識的發抖,牙齒變得尖利,意識到這點,他又抿緊了唇。
好餓。
真的太餓了。
平時不顯山露水的饑餓感爆發,瞬間摧毀所有理智,他意識到勾動他食欲的,還有自己手臂上遊動的那條虛弱小蛇。
“圖章行。”
甘野睜開眼對上那雙隐忍的眼眸,無意識的吞咽了下,緩緩開口,嗓音幹澀:“出個聲。”
他需要有人幫他冷靜下來,哪怕對方隻想要他的命。
圖章行最先意識到甘野不對勁,也最清楚甘野可能會做什麼,他沒有猶豫,果斷割破了手腕壓在他唇邊,壓進唇齒強迫他往下咽。
就算這時候,他的語調也是輕的,每個字帶着狠意:“找我就行,敢動他,我會直接殺了你。”
圖章行要的是完好無損的白令,他能忍受甘野挑釁威脅他,所有的他都能忍,忍到最佳時期,把白令奪回來。
他決計不能容忍奪回來的是殘缺不全的白令。
甘野沒有再顧忌,主動張口咬下去,尖牙沒入手腕,咬碎了腕骨,血液入喉,狂躁的心跳才漸漸恢複,眉眼輕擡。
理智恢複過來,松了牙齒,動了下染血的唇:“不會。”
語氣帶着厭惡:“這麼惡心的東西。”
他半點也不想碰。
另一隻手腕伸了過來,是現詢的,他無辜的跟甘野對視幾秒,催促他:“小六,你咬一口。”
甘野面無表情盯着他。
“老大死了”
現詢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悲傷:“如果他們發現我們的身份,我們也會死。”
神死後除了福澤萬物,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會消除附近所有種族的力量。
海神死亡後對出生同源的他們克制最狠,現在已經是一點神力都用不出了。
灰袍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掀了袖子湊過去,無奈道:“我的應該也能湊合用,但你别咬太狠,我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