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裡，祁樂安靜地卧在席子上，貼着祁歡的手臂，但卻像靠在了一截骨頭上。

二寶年紀最小，氣息奄奄地躺在嬸嬸邊上。她半睜着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像一具小小的屍體，已經是快要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不過這間屋子裡的其他人也沒有好到哪去。

夜裡，不知誰家小孩低低地哭泣起來，興許是餓極了。但這哭聲也細若遊絲，像鬼哭似的環繞着村莊，一陣一陣往人耳朵裡鑽。

嬸嬸輕輕拍打着二寶，也是餓得頭暈眼花，幾乎要昏死過去。隻剩下大寶稍微有點精神。他睡在裡屋地上的席子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外屋，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

金秋九月，溫度終于降了下去。在曆經了三月有餘的暴曬，此時吹進來的風竟帶了些許涼意，讓整間屋子不再悶得令人窒息。

祁樂百無聊賴地往着窗外的明月。皎潔的月光從窗口灑下來，亮得有些刺眼。

看着看着，祁樂注意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頃刻之間便将那明月遮得一幹二淨了。屋裡驟然暗下來。

他猛地睜大雙眼，從席子上跳了起來，連扇了好幾次翅膀才勉強站穩。

他一躍而起，落到了窗沿上。放眼望去，那遮住月亮的，好像是一片黑沉沉的烏雲。

村子裡已經快半年沒有下過雨了。祁歡被祁樂的動靜弄醒。

他靜悄悄地爬起來，和祁樂一起将視線投向窗外。看見那片巨大的，漂浮在空中的黑雲後，祁歡的瞳仁驟然縮緊。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對着裡屋大叫起來：“叔叔、嬸嬸，烏雲，是烏雲！要下雨了！”

他興奮得直接一掀簾子沖進裡屋，裡屋的人全被他吵了起來。大寶蹦得最快，像一陣刮過的風，猛地撲到了窗戶上。

果然如祁歡所說，半空中飄着一片黑壓壓的雲。大寶雙手死死扣着窗沿，幾乎要掉下眼淚來。他尖叫道：“是真的，是真的！爹、娘，要下雨了！”

鳥的視力在黑夜裡比人類好。祁歡一家的歡叫聲源源不斷地灌進他的耳朵，但他的目光卻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黑雲，一顆心驟然沉了下去——

他終于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麼烏雲，而是一團密密麻麻閃動着翅膀的蟲群。由于數量太多，密度過大，當他們聚在一起時，便如同一片飄來的烏雲。

轉瞬之間，那蟲群已然席卷至村莊前。

祁歡蹬了木鞋，猛地沖出門去，想出去迎接這救命的雨水。

祁樂在看清那團黑雲本質的瞬間，口裡爆發出一聲尖嘯，如同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猛地用爪子拽住了祁歡的衣領，以一陣恐怖的蠻力将他拽了回來。

祁歡被狠狠掼到地上，有些蒙地回頭看祁樂。

而祁樂已然撲到他剛剛打開的大門前，将那木門哐當一聲撞關上了。

其餘人皆被祁樂反常的舉動下了一跳。不等他們有所反應，祁樂又沖到窗戶前将窗子狠狠地關上了。

頃刻間，天空下起瓢潑暴雨。雨水以恐怖的力道砸在屋頂，被狂風捎進來的雨水撲到木門上，發出一陣恐怖的敲打聲。

終于把所有門窗都關好了，祁樂才如失了神一般癱倒下來。他擡起頭，自言自語般地哆嗦道：“不是，不是雨水。”

“是蟑螂。”

密密麻麻的蟑螂。那些雨水，全是蟑螂分泌出來的液體，祁樂不知道這些雨水淋到人的身上會是什麼後果，但他本能地知道千萬不能靠近。

這些蟑螂閃動着翅膀，如狂風一般席卷了整個村莊。

“大雨”落下來的時候，屋外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歡呼。顔書聽見了數不清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無數的村民尖叫着，歡笑着，從屋裡沖出來迎接這場降雨。狂歡聲經久不衰，祁樂貼了一隻眼睛在門縫處，隻見街道上擠滿了瘋狂的人群，萬人空巷。

祁樂看着空中黑壓壓的一片，人們尚且還以為那是烏雲，他整隻鳥都僵住了。

世道不太平，人氣降下去，精怪便開始橫行。蟑螂是南境最常見的昆蟲，但這些此時飛在半空的蟲群，顯然不是普通的蟑螂。平日裡它們隻能在陰暗處橫行。但是災難已至，人類不再有經曆處理這些昆蟲，于是蟑螂便開始肆意繁殖，演變到現在，它們甚至已經生出了些很低端的靈智，在饑餓的驅動下大規模聚集在一起，轉而攻擊這些人類。

這種蟑螂妖比普通的蟑螂恐怖了不止一點，它們成片成片地大規模出動，還會将卵寄生到人類身上。它們也比普通的蟑螂聰明了不止一點，一直若即若離地盤旋在屋頂上方。蟲群遮住了月亮，又下起了大雨，不明真相的村民站在下面，根本看不清浮在村子上方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祁樂看着沐浴在“雨水”下群魔亂舞的人群，轉頭對着屋裡的人沉聲道：“你們就在家裡呆着，千萬不要淋到這些水，我去去就回。”

說罷，祁樂小心地将木門頂出了一條剛好容得下他鑽出去的縫隙，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祁歡衆人視野裡了。

祁樂跌跌撞撞在傾盆大雨裡飛起來。同為妖，祁樂的魂力高了這些低級的蟲子許多，雖然不能從這樣大規模的暴雨中護下所有人，給自己防個身還是夠的。

祁樂被這雨水砸得擡不起頭來，視線被模糊成一團，扇動着翅膀幾乎要找不着北。

顔書感受到祁樂一顆心跳得極快，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祁樂張開翅膀，試擋住一個在雨裡歡脫蹦跳的小兒。那孩子見一隻大鳥擋住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水，大感奇怪，有些不高興地從地上撿了石頭扔他，想讓他快點走開。

祁樂在暴雨裡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快回屋，不要碰到雨水！！！”

可惜沒有人理他。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中，細若蚊蚋，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浪花，很快被鋪天蓋地的巨浪拍死在了海灘上。他拼盡全力地調動起全身的魂力，将它們凝聚成一個又一個的保護罩，護住下方的村民。有人看着自己頭頂上方的雨停了，驚疑不定地伸手四處摸了摸，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人實在是太多了。祁樂一下子消耗太多魂力，他的頭越來越沉，喘着粗氣，好像要堅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