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方重又去了楊府,這次是一個人,戴着一頂帏帽。
“什麼人?”門前侍衛阻攔問。
雪色簾幕後,蘇清方神色鎮定,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帖遞上,道:“奉太子命,求見禦史中丞楊璋大人。”
帖上赫然寫着“拜呈禦史中丞楊璋大人”幾字,還蓋着太子的紅印。
見狀,守門之人不敢懈怠,連忙引人至偏廳等候。
禦史楊璋聞得太子派侍女前來,也火速趕到。
廳内女子悠悠轉身,面容嚴肅,姗姗行禮,姿态端方。
“蘇姑娘?”楊璋眉心一動,微微低頭,瞄了瞄手裡的拜帖,确定無疑是太子之寶。
太子羨自三歲冊立,一隻用得這方印,見方兩寸。五歲的安樂公主曾經把玩,不慎摔了一下,右上角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兩人還因此被王皇後罰跪了一個下午。
可為什麼會派蘇清方前來?
站在對面的蘇清方知道楊璋在懷疑什麼,垂頭似颔首,實際是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疾不徐道:“清方聽少夫人說,那幅《雪霁帖》在太子手上,故也去拜訪了太子殿下,讨要了《雪霁帖》。太子仁德,卻覺得單憑此物還不夠,若是能将指使造假的人抓出來,才是真正的鐵證如山。所以想請教楊大人,當初是在哪裡得到那幅字的?”
楊璋一邊聽着,一邊摩挲着白底紅章的拜信。
到底是不是太子之命,當然要問過太子本人才知曉。若不是,捅穿了太子保管印鑒不善的罪名,也不是什麼好事。
再者,楊家終究欠她姐弟各一恩。雖說可能沒有蘇潤平仿制在前,也未必有蘇清方提醒在後。這些事,并不是不可說道。
一旁的蘇清方觑見楊璋面色猶豫,複又拜了拜,請求道:“清方知道,大人是司法官,不當同疑犯之家密切往來。清方亦不想大人為難,可實在沒有别的辦法,所以着帽而來。還請大人能夠告知。”
言辭懇切,聞者動容。
楊璋長歎了一口氣,道:“蘇姑娘,此事确實尚不明晰,還有待禀奏陛下詳察,老夫也是職責在身,不得不如此。至于那幅《雪霁帖》,不過是老夫在城西一家名叫‘聚寶齋’的古董鋪子淘到的。你或許可以去問問。”
說罷,楊璋将拜帖又還給了蘇清方。
蘇清方愣了愣,會意接過,有些許凝噎,“多謝……大人……”
***
呈遞楊璋的拜帖确實是假的,但上面的章是真的。
李羨離開垂星書齋後,蘇清方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蘇清方,現在可不是哭或者自怨自艾的時候!
蘇清方抹幹眼角沒忍住的淚,完全是臨時起意,很難講是餘怨未消,還是走投無路,望了望周圍,确認沒人,蹑手蹑腳靠近畫缸,一幅一幅打開,試圖找出假的《雪霁帖》。
卻無果。
忽然,蘇清方瞟到書桌上未收撿的太子之印,計上心頭——沒有假作《雪霁帖》,找到唆使潤平臨摹《雪霁帖》的人也不失為一條生路。
她想到,便做了。
敢亂動太子書房、冒用太子之印,天底下可能也就蘇清方這一份了。
可她今天做的大膽事實在太多,闖府罵人,每一條拎出來都夠喝一壺,一時也沒有那麼多心思瞻前顧後,甚至比平常還要鎮靜三分——把歲寒支回去,冒充太子府侍女,見到楊璋。
一直到楊璋把拜帖還給蘇清方,暗示他不會追究這件事,蘇清方才感覺到一陣遲來的後怕。背後不知何時已汗濕了一片。
他們這群人,個個都不是好糊弄的。
蘇清方捂着胸口,深深舒出一口氣,定住心神,重新戴上帏帽,毅然離開楊府。
***
雨漸漸停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