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半年,蘇清方第二次來到洛園,時令花已經從春牡丹換成秋菊,細處布置也大變了樣,完全沒辦法和印象裡的花會場相對應。
府園深處,屋檐下方,萬壽正站在黃金架前逗鹦鹉,見到來人,笑意盈盈,“你來了。”
“參見長公主,”階下的蘇清方屈膝長拜,“多謝長公主堂上辯護之恩。”
“蘇姑娘不必多禮,”萬壽放下逗鳥的竹簽,擺手示意侍女将鹦鹉拿走,憐惜道,“本宮記得你弟弟,是個很英勇的少年,定不會做洩賣考題的事。你臨危不懼,本宮也很喜歡。往後你若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本宮。”
蘇清方受寵若驚,頭壓得更低,腿蹲得更深,“長公主恩德,清方無以為報。”
語氣神态,充滿防禦,不像是純粹感謝的客套話。
萬壽有些玩味地側了側首,低眉一笑,緩緩步下白石台階,“蘇姑娘這麼說,是覺得愧受嗎?還是……覺得可怕所以想敬而遠之?”
蘇清方眼睫微顫,小心翼翼擡眸,凝望着愈來愈近的萬壽。
她自覺言語裡沒有這層意思,卻被萬壽精準道出,像是能看透最深處的靈魂般。
經人這樣直白說出,蘇清方才察覺到自己内心隐隐的恐懼,還有排斥。這是蘇清方第一次如斯真切地感受到巨大權力的傾軋——那是可以颠倒真假的權力,碾碎人的權力,和蘇鴻文、衛滋之流的欺壓完全不同,一切掙紮反抗都似徒勞。
萬壽始終言笑晏晏,經過蘇清方身側,繼續往前,探手撫過沾雨的菊花,念念有詞:“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乘時借勢,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這世上,也從沒有一個人的英雄。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你真的是個女人,更要抓住機會和人脈。”
啪嗒一聲,萬壽掐下一朵飽滿的花盞,搖下一手水珠,“其實,那群男人,又何嘗不是依附皇權?你又何必對自己如此嚴苛?”
說着,萬壽把花遞給了蘇清方。
蘇清方垂眸,凝視着眼前的帶露金菊,雨潤自嬌,緩緩伸出雙手,接下,“謝……長公主教導。清方明白了。”
萬壽微微勾唇。
“長公主——”忽有侍女近前通報,“太子殿下求見。”
萬壽斜觑了回話的侍女一眼,臉上的笑意加深,誇贊道:“來得好快啊。快請。”
捧花在旁的蘇清方見勢請辭:“那清方先告退了。”
“不急。”萬壽阻止道。
話音剛落,一道藏藍色的身影撞入兩人視線,火急火燎的。
李羨遠遠便看見菊花叢中的二人,目光從她們身上滑過,最終定格在萬壽旁邊的蘇清方身上,眉峰緊攏,明顯有些不悅。
恐怕任誰看到剛破口大罵自己一頓的人,都不會有好臉色吧。
蘇清方下意識撇開頭。
萬壽對李羨的神情更是視若無睹,戲谑問:“太子怎麼又來了?”
五尺外的李羨瞬間恢複客氣的神态,拱手道:“來送答應給姑母的花。”
“不是說過幾天再送嗎?”萬壽不依不饒探問。
李羨面不改色回答:“雨停了,想着正好有空,還是送來吧,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時間了。”
“幾盆花而已,何勞太子親自送?”
“姑母的事,不敢懈怠。”
萬壽擡袖掩笑,不再逼問,反正也問不出什麼,她想知道的也試探出來了,優哉囑托:“那正好,府上的車駕派往别處了,就請太子幫本宮送蘇姑娘回去吧。”
說罷,萬壽眼神示意喜文,将早就準備好的卷軸交給蘇清方,囑道:“蘇姑娘,記住本宮的話。”
所贈者,正是不久前遺落太子府的《雪霁帖》真迹。
蘇清方自然知道請動洛園主人的是誰,還是不免有些恍怔。一個愣神,萬壽公主已經收袖而去。
“走吧。”手邊冷不丁傳來李羨的聲音,不冷不熱。
他朝外向側着身子,回頭喊她,一副就等她的派頭。
蘇清方沒有多話,一手抱字,一手拈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