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青吃完将包裝盒蓋上,問她:“送你回家?”
江知意搖頭:“我要去看奶奶。”
“差不多。”他輕擡下巴示意,“車在前面,我送你。”
他說罷先行一步,江知意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背好書包跟了上去。
養老院是他們第二次相見的地方,傅延青來過,無需她開口男人也能找到路。
一路沉默,快到地方時,傅延青忽然開口:“養老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家裡怎麼會把老人送來這種地方?”
江知意心跳一慢,抓着書包帶子的手不由用力幾分。
原來是個人都知道養老院不是好地方。
蘇語琴怎麼就不知道呢?
她總說養老院好,有人照顧,有老人一起作伴,可江知意知道她隻是怕麻煩。
怕麻煩,所以才把奶奶丢在這裡。
江知意壓下那股情緒,勉強笑道:“不知道。”
她不想多提的意味明顯,傅延青識趣地不再追問。
車停在正門前,江知意打開車門下車,朝傅延青道别:“謝謝你送我過來,再見。”
傅延青沒應,目光緩慢從她臉上移到書包上,彎了彎唇:“記得看好書包。”
否則丢了他還得幫她去找。
江知意顯然也想起上次丢書包的事,她臉上閃過一絲窘迫,抓緊書包帶子,匆匆點了下頭,轉身進了養老院。
穿過最前面的空地和走廊,江知意來到奶奶房間。
剛過午飯時間,隔壁床的老人在午睡,奶奶則坐在窗邊給自己削蘋果。
她輕手輕腳走進去,在奶奶面前停下,輕聲道:“奶奶。”
老人擡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陌生。
她笑了笑,語氣和藹道:“小姑娘,你找誰?”
江知意心裡一涼。
老年癡呆就是如此,記憶力越來越差,前段時間還能記得她是常來看她的小姑娘,今天就看她如陌生人。
奶奶又把她忘了。
她怔了幾秒才開口:“奶奶,你不記得我了嗎?”
老人費力想了想,困惑又歉疚地看她:“我們見過嗎?奶奶記性不好,可能是忘了。”
江知意:“……”
她聽得心裡難受,卻不敢表現出來,隻能努力換上輕松的笑容說:“見過,奶奶,上周我來看周奶奶時,還幫您剝了幾個橘子呢。”
“這樣啊……”奶奶茫然地點頭,接着又笑,“那你今天也來找周奶奶嗎?她不在,她出去散步了。”
“不要緊,我看過周奶奶了。”江知意忍着心酸,俯下身道,“外面陽光很好,奶奶,要不我陪您散散步吧,陪您走走我就回家了。”
奶奶看了眼她身後的書包,猶豫道:“不會耽誤你吧?沒事,你要是忙就先回吧,我在這兒什麼時候都有人陪。”
“不忙奶奶,來,我扶您起來。”
老人露出笑容,一遍遍說着“不麻煩你吧”,江知意便一遍遍回“不麻煩。”
奶奶怕麻煩和耽誤别人,可她也是真的開心有人陪。
兩人沿着走廊慢慢散步,走累了就在廊下的長椅上坐一會兒,晚秋的風拂過臉頰,涼涼的,很舒适。
再穿過走廊來到大樓前的空地,是一片活動區域。
有老人做運動的健身區,也有老人下棋閑聊的娛樂區。
江知意打算帶奶奶繞一圈就回家,卻不想在這裡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
傅延青。
他竟然沒走。
此刻他坐在最靠邊的長椅上,獨自一人,沉默地望着空地上的老人們。
他似乎什麼都看,又似乎什麼都沒看,一副透過他們在想事情的樣子。
他在做什麼?
江知意疑惑幾秒,收回目光。
傅延青看起來有心事,她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健身區的健身器材和公園裡的類似,大多溫和,有拉手環的,有扭腰的,還有打乒乓球的。
繞着最外圍走了半圈,來到娛樂區。
這兒的老人多在閑聊和下棋,偶爾幾個落單的,會一個人坐在遠處看書。
閑聊和下棋的都自成一堆,其中最熱鬧的當屬中間幾桌下棋的。
最裡面坐着兩個執棋的,周圍一圈都是背着手圍觀的。
偶爾有人指點江山該下哪裡,偶爾下到精彩之處,衆人會發出一陣不大不小的喝彩聲。
江知意好奇瞥了一眼,看到他們下的是象棋。
奶奶跟着她看,同樣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兩人湊在外圍看了一會兒,一個人停在她們身邊。
最先進入視線的是一角黑色風衣,江知意慢慢擡頭,看到了傅延青的臉。
視線相撞後,男人微微彎唇,接着單膝蹲下——卻不是對着她,而是對着奶奶。
他仰起頭,神色溫柔而有耐心:“奶奶,您看了這麼久,是不是也想下?想下的話我陪您。”
這個舉動遠遠超出江知意的預料,她愣在原地,倒是奶奶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就随便看看,我下不來的。”
“試試也沒關系。”傅延青微笑。
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确好看。
比起不笑時的冷淡模樣,他笑時會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似冰雪消融,無端讓人生出親近之心。
幾句話下來奶奶被他打動,坐在旁邊的空桌上拿起了棋子。
她不太會下,傅延青便陪她下最簡單的五子棋。
江知意坐在奶奶旁邊,心髒緊張得砰砰直跳。
老年癡呆不止記憶力退化,還有思維能力和認知能力的退化。
傅延青不知道奶奶的病,她怕他因為奶奶的反應遲鈍而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老人在養老院待久了,沒有親人照顧,無依無靠,約莫最怕的就是别人的不耐煩——她會覺得自己沒用,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如果……如果傅延青敢對奶奶不耐煩,她一定對他翻臉。
可是出乎意料,從頭至尾,傅延青都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神色。
簡簡單單一盤五子棋下了二十分鐘,奶奶多次看着棋盤發呆,他也不催促,就那樣默默等着,直至奶奶放下棋子。
耐心到不可思議。
江知意的心也從一開始的緊張變得柔軟。
她靜靜看着兩人下棋,秋風吹過臉頰,心裡有種久違的甯靜。
陽光溫柔,歲月靜好。
一局結束後後奶奶覺得不好意思,下得又爛又浪費時間,便說要回去。
江知意連忙站起,主動道:“奶奶我送你。”
臨走前她看了一眼傅延青,男人也在看她。
兩人的眼神中都湧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有話想對傅延青說,看來傅延青也是。
目光交彙間,兩人達成了共識。
将奶奶送回房間再出來,傅延青果然還在原地等她。
江知意走上前,第一次用最大的誠意和他說話:“謝謝你陪我奶奶下棋。”
男人點頭,示意讓她坐。
“會下象棋嗎?”他問。
“會一點。”
“下一盤試試。”
江知意依言擺好棋子。
棋局開始,沒走幾步傅延青就看出她的稚嫩,不由問道:“自己學的嗎?”
“不是,我爸爸教我的。”
難得和人提起江淮平,江知意心裡一陣恍惚。
很小的時候,江淮平每次回家還會陪她玩。
他就是在那時教她下象棋的。
可惜她年幼,象棋學得一知半解,多年過去她忘記大半,幾乎隻記得棋子行走的規則了。
傅延青吃掉她幾個子,聞言笑了笑,繼續問:“和你爸爸關系很好?”
江知意抿唇,否認道:“一般。”
或許小時候是的,可現在他已經很少關心她了。
他和蘇語琴推來推去,誰都不願意去學校見老師。
“這樣。”傅延青不再追問。
江知意想了想,主動問起另一個話題:“你呢,你怎麼還在養老院?我以為我下車後你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