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僵硬地走過去。
傅延青遠遠看到她,點了下頭。
她從後面走過去,停在奶奶身邊:“奶奶。”
奶奶正看着棋盤發呆,第一下沒聽到,還是傅延青提醒她,她才緩緩擡頭看江知意。
老人困惑地眯起眼睛,看她幾秒才問:“你是……之前陪我散步的小姑娘?”
見奶奶還記得她一些,江知意趕緊點頭:“是我,奶奶。”
“喔,你找誰呀?找小傅嗎?”奶奶接着問。
對面的男人聞言,淡淡擡起眼看她。
小傅?
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江知意着實愣了一下。
她都沒讓奶奶記住她姓什麼呢,傅延青竟然讓奶奶記住了他姓傅。
他到底來了多少次?
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他竟然任由奶奶叫他小傅?
“我……”江知意腦子裡亂成一團,鬼使神差地接道,“我找小……”
“傅”字差一點就要說出口,她緊急刹車改口:“對,我找他。”
被指名的傅延青擡起頭,眼神像在說她大膽,可他輕笑一聲,什麼都沒說,又仿佛是縱容。
“那你們聊,你們的事要緊。”奶奶說着站起來,“我這就回去了。”
“奶奶。”傅延青終于開口,跟着站起來,“不要緊,我先送您回去。”
江知意頓時湧起古怪的感覺。
明明是她的奶奶,她還沒說話,傅延青怎麼比她還主動?
奶奶倒是一點不介意,眉開眼笑,習慣性問道:“不耽誤你們吧?”
“不耽誤。”傅延青彎唇,同時看向她,示意她接話。
“不耽誤。”江知意跟上,從另一邊扶住奶奶,“我跟你們一起。”
送奶奶回到房間,兩人終于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們默契地走遠了些,在長廊上挑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江知意緩緩開口:“你怎麼……”
怎麼會在這裡?
怎麼會陪奶奶下棋?
怎麼會和奶奶這麼親近?
這會兒正是午後。
遠處的天高遠通透,一碧如洗,他望着天慢慢回道:“我人好。”
人好?江知意才不信。
她接着問:“是因為我嗎?”
傅延青沉默。
廊下安靜極了,偶爾才有風吹動枯葉的聲音。
“你為什麼……”江知意忍不住了,直截了當道,“為什麼這麼幫我?”
若說前幾次是巧合,是傅延青随手一幫,那這次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了。
他是真的在有意識地對她好,有意識地幫她。
奶奶是她的軟肋,傅延青這樣照顧奶奶,于她而言幾乎是子彈正中眉心。
她怎麼能視而不見?
“幫你?”男人笑了笑,轉過來看她,“未必吧,陪老人家下棋而已,怎麼就成了幫你?”
“因為奶奶對我很重要。”江知意咬唇,“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對你很重要,所以呢?這裡這麼多主動照顧老人的志願者,我就不能是其中一員了?你奶奶無人照顧,我日行一善發發善心很奇怪嗎?”
“傅……傅延青。”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江知意還是不習慣,卡頓了一下才繼續,“我在認真和你說話。”她強調,“我不喜歡這樣。”
傅延青眉梢一揚,微微疑惑。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這樣自顧自地幫我,對我來說是一種負擔。你每次幫我,我都要想着怎麼還你,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道德綁架。”江知意直視着他,“我不需要你做這些,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做了?沒有你我也可以過得很好,你每次出現,我都要費力想你有什麼目的,你想要什麼,我要怎麼和你兩不相欠。”
她深吸一口氣,咬着字又問一遍:“你到底想要什麼?”
坦白說,這是她對傅延青說話最不客氣的一次。
或許是因為牽扯到了奶奶,或許是因為疲憊,又或許是因為害怕,她終于忍不住問出來了。
傅延青有錢有時間,想玩就玩,想走就走,她不一樣。
她玩不起。
可這樣不客氣的話說出,男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他神色不變,慢慢說道:“還什麼?我什麼時候說要你還了?”
“那你做這麼多總有個目的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她步步追問,他依舊從容不迫。
靜靜看了她片刻,傅延青道:“我沒有什麼目的。”
“我不……”
“信”字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他淡淡一笑:“私心倒是有一個。”
這回輪到江知意問“什麼”了。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他低眸看她,眼神有股異樣的認真,片刻後才問:“你真想知道嗎?”
“你說。”
“在這兒不行,得換個地方。”傅延青說完站起身,“正好我有禮物給你,放在公司了,你跟我去取我就告訴你。”
他輕輕挑眉:“怎麼樣,去嗎?”
去?不去?
江知意仰頭怔怔看他,腦子裡已頭腦風暴了無數種可能性。
什麼理由要去他公司才能說?
還有,他怎麼又給她準備了禮物?
這一去……會不會是鴻門宴?
江知意思索片刻,決定先給一個折中的回答:“我想一下吧,我去跟奶奶說再見,回來再告訴你答案。”
這個反應傅延青并不意外。
她一向謹慎,他已經習慣。
“好。”傅延青點頭,“你去吧。”
*
折回奶奶房間時,奶奶正在往鐵盒裡裝糖。
裡面花花綠綠,已經裝了大半。
聽到腳步聲,奶奶匆忙蓋上鐵盒,塞進枕頭下,心虛般地将頭發攏到耳後,這才擡頭看她。
看清她是誰後,奶奶露出驚訝神色:“小姑娘,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找小傅嗎?”
“我……我有個東西掉了,回來找找。”江知意随口編了個理由。
“什麼東西?”
“一個鑰匙扣。”
“那趕緊找找,看是不是掉在這兒了。”奶奶說着彎下腰。
她年齡大了,彎腰有些吃力,但聽說她丢了東西,還是好心腸地幫她找起來。
即便在她的視角,她隻是個見了幾面的陌生人。
江知意鼻尖一酸,趕緊上前扶住老人:“奶奶,您坐着休息吧,我來找。”
扶奶奶在床邊坐好,她低下頭裝出一副找東西的模樣。
她邊找邊問:“奶奶,您和他怎麼認識的呀?”
“誰?小傅?”提起傅延青,奶奶笑眯眯道,“他總來陪我下棋,下完棋還主動陪我說話散步,有時給我削水果,有時給我讀報紙,這麼熱心的孩子,這裡可不多見。”
熱心……
江知意才不信傅延青會有這麼熱心。
可他做的那些事又都是實實在在為奶奶好的。
不管怎樣,他都替她做了很多她沒時間做的事。
江知意心裡一動,随手将一個鑰匙扣丢在地上,說道:“找到了。”
她将鑰匙扣撿起來:“奶奶,找到了。”
老人為她松口氣,笑着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江知意将鑰匙扣裝好站起來,看着奶奶認真道:“奶奶,我以後也常來看你。”
“诶……”奶奶臉上閃過一絲意外,接着又有晶瑩的東西在眼睛裡閃爍,她笑着說,“好好好,有空來看奶奶,你和小傅一樣,都是好孩子。”
跟奶奶說完再見,走出房間,正好在走廊遇到熟悉的工作人員。
“姐姐。”江知意叫住她。
工作人員聽到聲音停下來,看到是她,眉眼彎彎露出笑容:“知意,是你呀,來看你奶奶嗎?”
“嗯。”江知意點頭,接着追問,“姐姐,最近還有别人看過我奶奶嗎?”
“有啊!”工作人員眼睛亮了亮,“還是個帥哥呢,氣質特别好。一開始我們不認識他,還以為他找你奶奶有什麼事,問了才知道是志願者。”
“他最近一個月幾乎每天都來,有時待一個小時,有時待兩三個小時,陪你奶奶說話散步,下棋讀報。”
她說完笑眯眯道:“對了,你們認識嗎?”
“……認識。”
“哎呀,難怪,我就說他隻陪你奶奶,肯定是認識你。”工作人員好奇道,“他是你們家哪個遠房親戚嗎?之前怎麼沒見過?”
“……不是,隻是朋友。”
“這樣啊。”工作人員笑着補充,“多虧他了,你奶奶最近心情特别好,連帶着對我們都愛笑愛說話了。”
這話不用她說江知意也能看出來。
僅僅隔了一個月,奶奶就變得肉眼可見的開心。
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擊中,江知意哽了哽。
工作人員還要忙,見她沒什麼大事,匆匆說了兩句便離開。
江知意捏緊書包帶子,心情沉重地往回走。
傅延青做了這麼多……明明剛才就可以告訴她,為什麼不說?
做好事不留名嗎?
要不是她問過奶奶和工作人員,恐怕她真的會以為他隻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來玩了幾次。
慢吞吞走回廊下時,傅延青正靠在廊柱上吹風。
他閉着眼,神情甯靜,似享受。
十一月末的風帶着寒冷肅殺之意,刮在臉上有微微的刺痛。
可他卻一副很滿足的樣子。
她遲疑着挪過去,腳下響起枯葉被踩碎的“咔嚓”聲。
男人聽到聲音,睜開眼看她。
“考慮好了嗎?”他問。
“你最近經常來這裡嗎?”江知意忍不住問。
“經常?”他淡淡一笑,“還好吧,偶爾幾次而已。”
“幾次?”
她執着追問,傅延青愣了一下,接着認真想了想,回答:“忘了。”
到這一步,江知意已經确認他就是不想說。
工作人員說他幾乎天天來,作為當事人,傅延青怎麼可能不記得?
江知意低歎一口氣,終于認命。
好吧,她确實想知道他的目的,或者說,他的私心。
他确實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傅延青大費周章做了這麼多,應該不至于隻是想害她。
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這麼想着,江知意點頭:“好吧,考慮好了,我去。”
*
數不清是第幾次坐傅延青的車。
上車後她沒有問他就熟練地打開車窗,男人看她一眼,沒有多說。
這幾乎已經成為他們的默契。
車一路如履平地,快到那個奇怪的地方時,江知意不由屏住呼吸。
十米,五米,一米。
下一瞬,冰涼無形的東西從她身體裡穿過。
她睜大眼睛,舍不得放過窗外任何一處細節,可她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哪裡有不對勁兒的地方。
車飛速前行,很快将那個地方甩在後面。
江知意呆呆愣了幾秒,轉過頭問傅延青:“你剛才有沒有覺得一下子很冷?”
“冷?想關窗了?”
“不是,就那一下,像冰從身體裡穿過一樣。”
按理來說那一下後她會下意識發抖打顫,可是沒有。
仿佛隻有穿過的瞬間她才能感覺到那東西是冰的。
一閃而逝,快得像某種幻覺。
他微微蹙眉:“沒有。”
難道真是幻覺?
不,不對,一次兩次是巧合,每次都這樣,那就不是“巧合”兩個字能解釋的了。
江知意不再追問,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二十分鐘後,車停在一座望不見頂的寫字樓下。
巨大的玻璃幕牆猶如一面光滑的鏡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高級又優雅。
傅延青還沒下車,旋轉門前的保安已經主動迎上來為他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