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林東潇來病房大緻說了一下明天的檢查流程，八點開始，需要空腹，水也不能喝。幾個人在沙發上吵吵鬧鬧，最後扯到了林東潇的辦公室。林以南鬧着想去林東潇的辦公室，提議大家一起去。林念佳不是很想動，讓祁東陪着他們去。

祁東眉頭緊鎖，在林念佳的耳邊輕聲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林念佳一愣，笑着說：“我沒事。一會兒琪琪要來，我在病房裡等着她。”

祁東反複思量，點點頭：“我一會兒回來。”和他們一起走出了病房。

江蘭敲門的時候，林念佳以為是他們去而複返，忘記帶什麼東西了。她急忙跑到門邊，拉開門，不是他們，而是她的母親江蘭。她沒有說話，轉身朝裡走去。

她坐到沙發上，江蘭還在門口站着。

林念佳微微歪着頭，嘴角挂着一絲疑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連門都不敢進。

江蘭以為林念佳已經原諒她了，但看到林念佳急切的開門後，突然的面無表情還是深深地刺傷了她。她不敢擡腿，确實是她做錯了事。

病房裡一片寂靜，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把門裡門外劃了一條分界線。

江蘭躊躇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她把水果放在了桌上，唇角挽了個笑：“佳佳，吃點水果。這些是你最愛吃的水果。”

還沒有等林念佳張口，她又說：“媽媽不賣房子了。”

林念佳沒動，聲音輕不可聞：“你是因為什麼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呢？”

聽到她的話，江蘭想起了昨天的事。她昨天回家，去了林念歡的卧室。這是林念歡走後江蘭第一次進去，卧室裡幹淨整潔，沒有灰塵，能看出打掃的人的用心。她想起了生林念歡時，他們第一次為人父母，興奮但笨拙，她放棄了事業，每天都在認真學習，如何當一個好媽媽，從換尿布到嘤嘤學語，她從未缺席過林念歡人生重要的時刻。

桌子上還放着她送給林念歡的生日禮物，慶祝她的12歲生日。

繼續往下看，她拉開抽屜，裡面有一摞畫，而上面的第一張畫的是一家四口，并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場景。右下方還寫着每個人的名字。筆法簡潔，字迹稚嫩，應該是小時侯的畫作。

但在她的印象中，林念佳和林棟并沒有一起看過電視，就連她好像也沒和林念佳看過。

江蘭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着笑着聲音就變得有些哽咽，肩膀也跟着聳動起來，所有的難過再也壓制不住，随着淚水一點一點發洩出來，眼淚不停地流淌，仿佛永遠也流不幹。

她把畫緊緊地抱在胸前，半倚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嘴裡一直在不停地忏悔：媽媽不賣房子了，真的不賣了。她不知道是在和誰解釋，或許隻是看到畫後的感觸。

林念佳又繼續說道：“媽媽，其實我不喜歡吃香蕉。”說完，眼淚簌簌流下。

江蘭恍然回過神，想解釋但嘴裡發不出聲音，不知道怎麼解釋。她的手微微顫抖，明明之前每次都吃香蕉，為什麼突然說不喜歡？

林念佳搖了搖頭，眼淚粘在臉上，扯了下唇角，慢慢地出了聲：“我知道你不記得了。沒關系的，都過去了。”

江蘭抓住了關鍵詞，急忙問：“什麼不記得了？什麼時候的事？”

林念佳五歲的時候，那天是林棟的忌日。江蘭每年的這天，心情低落，脾氣暴躁。正值暑期，家裡沒有阿姨，江蘭也沒有心情做飯，隻有餐桌上擺着各種各樣的水果，香蕉最多。

林念歡已經早早地出門去上畫畫課了。小林念佳肚子很餓，跑到江蘭卧室，一直敲門，但沒人應。她不敢悄悄地進去，隻是在門口小聲嘀咕：“媽媽，佳佳有點餓。”

過了兩分鐘，江蘭語氣很不耐煩：“你去廚房看看，别來煩我。”

小林念佳從樓梯上慢慢爬了下來，哆哆嗦嗦地跑進了廚房，廚房裡面什麼也沒有，她走到冰箱旁，看着像高樓一樣的冰箱，無奈地癟嘴哭了。她大聲哭喊着：“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家裡沒有回應，隻有她哭泣的聲音。

小林念佳一邊哭，眼睛還在四處瞟，好不容易才看到餐桌上的水果。她晃晃悠悠地爬上了椅子，站起來伸手拿了一根香蕉。

已經快十二點了，小小的她，餓得頭暈眼花，匆匆剝了皮，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裡，差點就被噎死了。她呼吸急促，兩隻手在空中來回擺動，小小的身體蜷縮在椅子上。

正好林念歡下課回來，看到小林念佳面容蒼白，身體乏力，嘴裡還有東西，桌邊放着香蕉皮。她急忙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跟着醫生的步驟，站在小林念佳身後，環抱着腰部，一手握拳，拇指側抵住她的腹部中線位置（肚臍稍上方），另一手包住拳頭，并向上、向内快速沖擊腹部。最後香蕉吐了出來。

小林念佳吓得抱着林念歡，大哭了起來。

之後，林念歡給她泡了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吃了幾塊面包。從那以後，林念佳再也不吃香蕉了。

隻是後來，每次江蘭給她香蕉，她都會趁江蘭不注意，把香蕉扔到垃圾桶裡，假裝是自己吃完的。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她茫然許久，眼睛漸漸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揚唇苦澀一笑。腦海裡浮現出種種畫面。

林念佳是什麼時候對江蘭失望的呢？小時候，從父親去世，江蘭好像變了一個人，之前溫柔善良的母親消失了，轉而變成憂愁暴躁的人。每次的家長會是林念歡去開的，每次生病是自己抗過來的，每次的大提琴課是自己去上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小小的大人了。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為什麼心裡間隔着一片大海呢？

林念佳面無表情地盯着江蘭，冷靜地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江蘭的心髒像被無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着刺痛，她拿胳膊一掃，桌上的香蕉直接掉到了地上：“你不喜歡吃，我們就不吃了。好嗎？”

“佳佳，媽媽知道，我錯過了你很多事情，但我們之間也有美好的回憶。我慢慢彌補你，好嗎？”

“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每個人都會犯錯，但隻要知錯就改，這就是最好的安排。佳佳，你總要給媽媽一個改正的機會吧。好嗎？”

林念佳猛地笑出了聲，笑着笑着就哭了：“媽媽，你其實不需要這樣的。你還是我的母親，我也還是你的女兒。我隻是不想再渴求任何東西了，我也不想再承受這種難過了。”

江蘭搖了搖頭，語氣激烈：“你說的是什麼話？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你沒有任何理由懷疑我的真心。我既然把你生下來，就說明這個家期待你的到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說？難道這是一個女兒該說的話嗎？”

林念佳深呼了口氣，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隻是額頭上的傷隐隐作痛。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夾雜着清涼的風，早上開了一半窗戶，現在窗戶大開。風吹亂了林念佳的發絲，也擾亂了她的心。

她走到窗前，把窗戶關上。靜靜地倚靠在窗邊，眼睛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兩人陷入了沉默，病房裡隻能聽見呼吸聲和雨滴聲。

雨下了十分鐘，就停了，仿佛隻是為這場對話而創造。

江蘭跟着雨的腳步，也走了。

林念佳感覺有些悶，又把窗打開。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味道。她躺到床上，把自己裹到被子裡，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睡到了晚上八點。

祁東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拿着手機，另一隻手放在腿上，好像是在聊天，他的眼睛還時不時瞟一眼床上的人。

林念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光線很暗，視線模糊，他看到了沙發上坐着的人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祁東聽到她的聲音，打開燈，然後倒了杯水，走到她面前：“林以南不讓我走，我剛回來。你喝點水，睡了多久？”祁東語氣沉悶，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林念佳擋着眼睛，喝了大半杯水，聲音不再嘶啞：“現在幾點了？”

祁東把她的手拉下來，然後用自己的手擋着林念佳的眼睛，輕輕地揉了幾下：“剛八點。”

林念佳“嗯”了一聲，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我睡了兩小時。你們聊了好長時間。”

祁東悶悶地說：“他們在聊遊戲，聊了一下午。”

林念佳拉下祁東的手，緊緊抱住祁東的腰：“你不喜歡聽他們聊遊戲嗎？”

“我不喜歡，他們太能說了，我早就想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