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柳枝爆青時,一則傳聞也在京城爆傳開來,說是謝尚書之子謝疏臨,竟向謝尚書夫婦求請,娶一商婦為妻。
謝疏臨其人,京中無人不曉,他出身名門望族,既是聖上的表兄,又是聖上的肱股之臣,年初不過才剛二十五歲,就被授東閣大學士,進入朝廷中樞。
這般俊傑,自是京中勳貴豪門競相争搶的乘龍快婿,但謝疏臨不但總是婉拒婚事,多年來身邊也無半個侍妾。
遂世人以為,為人高潔俊雅、有谪仙風範的謝疏臨,是想尋個同樣飄然若仙的女子,看不上尋常俗世佳人,若他哪日娶妻,他的夫人定似姑射神女冰清玉潔、高雅絕塵。
誰能想到,謝疏臨竟想娶一市井紅塵裡的小婦人,那女子不但是個出身低下、抛頭露面的繡商,且還曾嫁過人,有個三四歲的兒子。堂堂謝學士,清冷如仙的謝學士,竟想娶個帶拖油瓶的經商寡婦!
此事因過于匪夷所思,不僅在京中流傳甚廣,還傳到了深宮之中,連皇帝都有所耳聞。這日皇帝在與幾名親信朝臣議完政事後,獨将謝疏臨留了下來,道:“謝卿且慢,朕還有事要問你。”
謝疏臨以為皇帝還有朝事相詢,就肅顔拱手聆聽,卻見皇帝從禦案後起身,邊舒展着身體向西側暖閣走,邊含着笑音道:“不是朝事是私事,别拘禮了,過來邊喝茶邊說。”
謝疏臨不僅是皇帝表兄,幼少時亦是皇帝的伴讀,後來又有從龍之功,遂深受皇帝信任重用,常蒙沐聖恩禮遇。但他為人莊謹,從不因聖眷在身而自傲忘形,盡管此刻皇帝要他莫拘禮,但他跟至西暖閣後,還是如儀謝過聖恩,方雙手捧盞而坐。
因皇帝說是私事,語氣又銜着點促狹,謝疏臨已大抵猜知皇帝要問什麼,他默等片刻,果然聽皇帝含笑問他道:“朕聽說,你想娶個女商,還是個帶着孩子的守寡女商?”
“是”,謝疏臨毫無隐瞞,“她是京中慕記的東家,姓慕名晚,早年喪夫,有一子阿沅養在身邊。”說罷,謝疏臨就放下茶盞,起身向皇帝叩請道:“臣與慕晚兩情相悅,鬥膽求請陛下賜婚。”
不是臨時起意,在百般無法求得父母同意婚事後,謝疏臨隻能将他和慕晚成親的希望,寄托在君命上。他早有此意,既今日皇帝提起,他就趁勢叩請君命,唯有君命能大過父母之命,謝疏臨想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隻有此路可走。
皇帝本來隻是想拿這件傳聞打趣下表兄,卻見表兄忽然求他賜婚,心裡也犯了難,“朕自然樂見你早日成家,可也聽說舅舅舅媽對你這件事極為反對,要是朕下旨為你賜婚,舅舅舅媽是不會抗旨,但有可能會氣出病來。”
謝疏臨本是忠孝之人,也不能不顧念父母,聞言默然無語,堂堂國士,此時卻是無計可施、憂怅難掩的失意人。
皇帝将謝疏臨的失意看在眼裡,對他道:“你别急于求成,事情得緩着來,至少得将那慕氏女的身份擡高一些。”又問:“你說的慕記,是做什麼營生?”
謝疏臨道:“主營繡品,兼賣少許胭脂首飾。”
“主營繡品?”皇帝問,“她的繡品生意如何?”
謝疏臨道:“慕記雖才經營三年,但因繡品殊佳,在京中已小有名氣。慕記的繡技源自吳越之地,與京繡之豪放豔麗不同,更尚細膩自然、淡雅清新,由于慕記的成功,近來不少京中繡館都開始兼賣江南繡品了。”
皇帝想了想道:“太皇太後的壽誕快到了,讓慕氏女進到宮中尚功局,用江南繡藝為太皇太後繡幅觀音像賀壽。到時她繡得好,朕就趁勢褒獎,封她為尚功局女官,等她有品級在身,朕再賜婚,那時舅舅舅媽縱對你這樁婚事還是生氣,氣也會小些。”
謝疏臨素來性情沉穩,但這時面上忍不住展露喜色,感激拜謝道:“陛下聖恩,臣無以為報。”
皇帝讓謝疏臨平身,笑着“威脅”他道:“說什麼無以為報,眼下就有件事要你擔當。今科春闱就要到了,朕打算讓你當這屆的主考官,你可得好好替朕選出一批可用良才,要是你選的差了少了,這賜婚的事,也就不作數了。”
謝疏臨自然恭謹領命,道必鞠躬盡瘁,不負聖恩。因天色近暮,宮門就将下鑰,皇帝不能留表兄久坐,再與謝疏臨閑說幾句,賜了他一盒禦膳房點心後,就讓他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