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武藤警官向我交代的“社會實踐”一事告知父母後,介于是上司所請求的幫助,我的父母都表示了默許并予以了非常迅速的理解。這道通行證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以至于我幾乎是十分迅速就聯系好了武藤昌宏來為我辦理作為學生入院一天的實踐手續。
我跟随的心理老師據Mucho的哥哥說對方是一名在心理學方面相當有成就的女性。由于少年院的孩童大部分都是缺乏母愛的叛逆少男少女,能夠更容易共情的女醫生才是标配。仔細想來這也并非是一種性别歧視,畢竟如果有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大叔待在我身邊對我循循善誘,我也不會敢輕易開口。
我給予對方的所有幻想,大概都是那種傳統知識女性所刻畫出的刻闆模樣。戴着眼鏡死氣沉沉又機械化,或者渾身上下有着與女警員相似的冷酷性。未曾料到初次見面時,我對她的印象就已是能夠用“大和撫子”般來形容她的氣質。這個時代的人們或許會對大和撫子抱有争議,偶爾會覺得是形容過去那些恪守成規受到壓迫便低身下氣的女性。但實際上他們對大和撫子誤區之深,倘若見到面前的女性一定會被那溫和澄澈的笑意與能使人如沐春風的神情打動。
“你就是椎名同學……?”
“啊是的。”我慌慌張張沖她鞠躬。飄散的細碎雪花使這個冬日變得仿佛是某種戀愛劇重逢開篇,但實際上我卻與她是陌生到連師生都不算的關系。對方的打扮不會使人感到過分的壓力,僅着淺色系的長款風衣外套,内襯着米白色的高領毛衣。烏黑的長發襯出她如雪女般靜谧的容顔,讓我即生出敬畏之心又忍不住想要靠她更近:“初次見面,老師。”
“我聽武藤君提到過你了,初次見面,我是石倉晴。現隸屬于東京警視廳警察談判組副組長。但介于今天的談話性和目的性,你叫我晴老師就好。”石蒼晴笑意更濃。
“啊……原來如此。”我挺起身微微點頭示意表示理解與遵從。“晴老師為什麼會到東京初等少年院來?”
“本身就有一篇研究性論文在撰寫,更何況這幾年都内暴走族惡性□事件呈現激增事态,有需要研究探讨并向學校提出預防的趨勢。我的工作跟老師們的工作也差不多,隻不過在補足一些老師沒有做過的問題,并且希望不要再出現更多類似的悲劇。”
石倉晴将這些人的遭遇稱之為“悲劇”。在這點上我便覺得與她有心有靈犀之處。緊接着,她的問題打斷了我的思路。
“椎名同學怎麼看?”
“怎麼看……?”成年人對孩童的想法用詢問和了解的口吻講出,并作以足夠的傾聽姿态,她的目光與我正視着,毫無回避的坦率使我情不自禁講出心中所想。“痛苦,我所感到最終就隻剩痛苦。”
“為什麼痛苦?”
“……能夠給予的幫助始終是少數。我們所了解到的他們的人生終不過淺短的一角,但又要試圖理解他們的痛苦,理解痛苦後轉而又因無法解決痛苦而更加感受到煎熬。”我認真作答,說罷才能品嘗出自己的話語是何等的虛無缥缈。可就算如此,想要傾訴的情緒無法泯滅:“就,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能讓他們能從苦痛中獲得一絲的快樂。但是我還是想去了解、感受,行動……如果痛苦從折磨一個人變成折磨兩個人的話,是否他們的世界會輕松得多?”
“原來如此,椎名同學想到的竟然有這麼多啊。”石倉晴露出微妙的神色欽佩般感慨着,女人拉長音調的感慨反而使我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她拉住我的手使我跟她以平行的狀态一同走向少年院的大門,輕輕開口。
“你既然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請用自己的眼睛來注視,用自己的方法來履行決心,可以嗎?”
“是……我了解了,晴老師。”
我和石倉晴是并排進入少年院,于是少年院的監管人對我唐突的出現表現出了異常信任。在晴老師查閱少年名錄時,對方直言不諱提出了少年院現存的諸多問題。
“以前的情況可能會更亂,但自從黑川伊佐那這名學生來了之後,雖然會出現鬥毆事件但解決速度和事态平穩方面快了很多。”
“他們還是更加遵從于……”石倉晴邊翻着名冊邊皺緊了眉頭。
“沒錯,力量。”
力量的強弱是弱肉強食最簡單的依據,但更加嚴肅的行為也會有出現。可石蒼晴并沒有在第一時刻就對事件性質下定論。她擡起頭說出了我在心底也充滿着好奇與猜測的話語:“他對什麼人下手最重?”
“……弑母的少年最重,還有狠狠教訓了販毒的跑腿吧。”
世上的惡意,不止淺顯的一種。我盡可能表情冷靜,但内心的震撼卻沒有任何法子被立刻消滅。我感到某種愧疚之情,因為在刹那間本人竟為黑川伊佐那的所為感到欣慰。這種欣慰仿佛是一種撫慰劑松懈了我的神經。即便理智告誡我,我不該如此。可世間若全是律法,豈不失了人情?
“聽起來弑母的情節比較嚴重,在這邊應該會更加受到排擠和偏見?”
“石倉警官對這些事詢問得還真是詳細……這肯定是理所當然的吧。”少年院的管理人對此略顯嗤之以鼻。“幹出那種事情的家夥就算是被掩蓋了姓名與身份,謠言和罪行也會背負終生。”
石蒼晴不以為然:“旁人眼裡可怖的罪行但犯罪者本身如果沒有如此覺悟的話,這隻是一個隐藏炸彈罷了。過度的排擠和偏見讓我們難以察覺犯罪的心态之本身。做這行需要做的是更多避免這種事發生。那麼椎名,你來負責看一些輕的案例如何?”
“明白了。”我拿起花名冊向被石蒼晴怼了幾句的管理人露出标準化的淺笑。“那就請您多加指點。”
“噢,噢……你是石倉警官的助手?”
“學生。”石倉晴擡眼補充了一句。“到這裡,就按少年院的稱呼叫我老師吧。”
負責人的喉結滾動着,随後像是服輸般低下頭為我展示名冊:“明白了……那學生小姑娘,你負責看的基本都是沒有造成特重大的傷害的人員名單。在這裡面比較需要重視的刺頭大概是望月莞爾和……”他頓了頓,略微顯得有些遲疑。石倉晴依然維持着閱讀的姿勢眼也不擡:“她了解情況。”
“噢噢,那就還有武藤泰宏。兩個人屬于襲警和傷人事件被送來進行感化的。”
“……武藤泰宏君的情況我暫且有所了解,望月莞爾這位小哥是什麼情況?”我猶豫了下将對武藤一事的了解直接表态,有道是對方也應該對Mucho的事件避諱,但面對了解情況的少女應該會更加産生信任。果然,對方說話的口氣可聞地緩和了些。
“啊啊,望月莞爾本身是川崎的暴走族‘咒華武’的參與者出身。但應該是家庭遷址,事發前暫居在六本木,在六本木經曆兩個暴走族組織的沖突後,似乎是為了幫兄弟打掩護,氣勢不輸的襲警了。”
“诶……”這件事總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似乎在哪裡聽過。六本木,六本木……那不是灰谷兄弟的地盤嗎?!我的記憶裡莫名其妙浮現被稱呼做“阿餅”綽号的家夥,印象裡灰谷蘭口中的形容,他是個講義氣到和狂極副總長硬碰硬的家夥。想到這裡我定下心神:“有和他們相關的什麼事件嗎……”
負責人在幾秒鐘沒有反應過來我的問題般忽然沉默了,待我擡眼看去,發現對方顯而易見的咽了咽口水:“沒有。”
謊言的味道……
我盡可能維持着平靜如常的表情,在心底做着細微的揣摩:我這次的出現莫非是因Mucho在少年院遇到了什麼陷阱或者糾紛?又或者這裡的老師其實并沒有石蒼晴那麼負責,是從老師基層就該進行“改造感化”?憑武藤良他警示監的身份來說,想要為自己兒子改造一家少年院氣氛這種事也并非不可能。
“椎名,讀完了嗎。過來也略微掃一些這邊的名錄,記一下我劃重點的學生。待會兒進行談話時記得随機應變。”
“是。”
我接過石蒼晴的名錄,少年們簡潔的罪行和入院前的照片規規矩矩印在紙上。黑川伊佐那的出現使我并不感到有多少意外,往下翻閱時,灰谷兄弟的照片也映入眼簾。我有些唇幹舌燥,向下看去。
“緻殘……”
他們的複仇,沒有極端到将狂極副總長殺掉。
我想我的臉上大概止不住溢起了欣慰的笑,想來若被旁人看到定是非常詭異的場面,按道理一般學生應該眉頭越皺越緊,我卻因為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推動着所相識者的人生變革,而陷入一種莫大的鼓舞之中。
“……斑目獅音,販毒?”熟悉的名字使我下意識讀了出來。我再定睛一看,這家夥确實是我跟阿堅曾經在歌舞伎町揍過的“小老大”。
“啊,是的。當時他是因為做藥頭聯系人進來的。”負責人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即便對方在我的記憶裡膽小怕事,誰曾料到他也走上了這條路。“他雖然是斑目組的公子,但卻沒人能替他頂罪,因為被抓了個現行,基本是當場抓獲的。”
那家夥竟然……我在心底暗自陷入沉思。與半間修二所遇之事相互牽扯交織後,我對成年人的黑色世界變得愈加厭惡起來。
“就這個孩子跟那個弑母的被伊佐那下手的比較重是吧?”
“沒錯。”
“那我們先避開他們,從輕的狀況談起。”石蒼晴做出了最終決斷,因而,我在少年院“兼職”的一天也因而正式開始。
談話室在少年院監控室和國中一年級教室之間。在這片并不算狹小的屋子中,我首次見到了“懶人沙發”這樣的家居。和皮質的沙發所帶來的冰涼質感完全不一樣,跟普通居民家中那帶有白蕾絲邊的沙發帶來的氛圍感也是全然不同的。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柔軟而又有彈性的沙發?我慵懶地躺在沙發中陷入無法自拔,石倉晴看着我慵懶到打哈切的模樣笑着解釋道。
“無紡布加寶麗珠顆粒,英國産的外國貨,當時為了買這個還是經費加墊了自己的錢呢。你可以叫它‘豆豆椅’,怎麼樣,是不是坐起來很舒服?”
“晴老師……絕了。這種放松感讓人着迷。”
我癡迷着這種舒适感,試圖将全身放置于這猶如雲朵般的團狀物體中。完全忽視了門外正準備前來第一位訪客。
“鶴小姐怎麼也在這裡?噢噢、莫非也是做了壞事被關進來了嗎?”習慣性上揚的狐狸音調,和完全不會被我遺忘掉的“小姐”獨特稱呼。我迷迷糊糊擡眼簾看去,灰谷蘭綁着麻花辮的精緻臉龐放大在我的瞳孔中。
僵硬。背脊僵硬地再重逢。我灰溜溜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灰谷蘭眼神極其敏銳地掃過我的肩膀的舊傷開口提問道:“怎麼了,因為打架進來了……?”
石倉晴垂眸笑着打斷了灰谷蘭的提問:“蘭君,鶴,她是我今天的助手哦。怎麼,你認識她嗎?”
“噢……助手。助手這個詞不适合她。”灰谷蘭琢磨着這個詞也回以對方爽快地答案。“她是能當指揮者的家夥,不會‘老師’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吧?”
從昏昏沉沉的狀态中清醒,我慌張到雙手猛搖打斷他繼續的話語:“暫停——蘭君完全是在暴露我的個人信息狀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