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少女已經不止是夥伴的異議那麼簡單,龍宮寺堅沒有開口再多解釋自己心底的想法。他想起河田兄弟給他打過電話、除去邀請他與鶴一同去目黑川再聚首之外,河田内保也以極其認真的口氣沖他叮囑道:“保護好她,Draken.”
“怎麼突然這麼說?”
“鶴牽扯上了跟成年人相關的事……具體是什麼我們确實不清楚。但那足夠危險,她的背影也足夠堅定。”
“呼……當然。”龍宮寺堅歎了口氣,随後挂掉了那通電話。他從自己房間的窗戶向外望去,夜空星辰點點,屋外則充斥着男女的歡悅調情聲音。生長在風俗店的男孩再次洩了氣,他甚至願意去學習抽一根煙卷,卻沒有勇氣去打電話問問與自己青梅竹馬的椎名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
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她,卻因為越熟悉越看不穿她。龍宮寺堅相信椎名鶴不會毀約離自己而去,他也堅信椎名鶴不會做錯事,隻願做好事。因為花姐曾經這麼對他說過——“阿堅。你知道做好男人的基礎就是不要傷害自己喜歡女孩的心,無論是信任還是自由都該無條件交給她。這樣的好男人對于我們這種陪酒女來說打着燈籠也找不見,可,我希望你至少會成長成為這樣的人。”
她既然不說,那便不必過問。龍宮寺堅會對她的安危負責,也會為她光明的未來負責。
“既然大家都是這麼決定的,下次等一虎傷好了之後就帶來見面吧。她沒必要知道我們連幾個。我們仔細商讨下,究竟該用什麼法子才能替鶴妞解決這種麻煩事。”佐野萬次郎叼着挖冰激淩的小勺得出結論,坐在圓桌前的男孩們也因此展露笑顔。
“喔!”他們齊聲回答,聲音響徹雲霄,驚飛枝頭駐足的麻雀,似也驚動了2003年的整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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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紀委員長的職位被我讓賢給了學妹文子,她的弓道技術在風紀委員選拔中一戰成名。文子則依靠自身的武道,本就是下屆風紀委員長的最優選。打破以往的選拔規矩,考慮文與武兩方面我亦是将整場選拔暗地謀劃成了一場為她而生的演武。當她一箭從操場的這頭将箭矢射向操場的另一端樹幹處時,我才在同一刻理解真一郎對黑龍九代的現狀有多麼無奈。他肯定希望在自己離開後黑龍一切安好,但實際上自己打下來的“招牌”并不會一直被時代銘記。
我在四小提倡的原則是“不聽人勸再動手”,以風紀委員長的身份平定周邊不少麻煩。而龍宮寺堅則幫我管住了附近的混小子們,一時間優等生與不良們都得到了應有的管轄,秩序井然。學校内外沒出現過任何惡性沖突事件。不良們都了解龍宮寺堅的實力,而阿堅本身又受我的影響,周遭的不良們相繼傳出風紀委員長才是真正“大姐”的流言。但這本身就有利于四小的和諧,我便任由其誇張化了些。
如此想來,怎能不與真一郎共情。他最開始應該也沒想讓黑龍邁向多高的地方去,隻是轉眼間就到了那樣的位置,便不得不繼續下去戰鬥。直至到最高點後,所謂的盛世也不能永久維持不變。黑龍的盛名終歸隻能維持一段時間,卻沒法永遠維護所有人的周全。
我知道自己唯獨能着眼的隻剩當下。
龍宮寺堅也将退出校隊。他作為隊長率領四小籃球隊将要完成最後的比賽,東京都内所有小學的籃球隊經曆淘汰與争奪終于剩了四支球隊。體育強的兩隊争得當然是冠亞軍,像我們這種學校能進季軍賽已經靠運氣。我終于在離校前不再作為維持風紀的一員,而是拉拉隊在台下參與應援。龍宮寺堅帶着隊友們信誓旦旦保證要拿下勝利,我能做的不多,隻剩屆時在台下加油助威。
“世田谷國際……怎麼會是他的學校?”
巧合至極,對手竟是稀咲鐵太的母校。但一想起對方那虛弱的身闆,我便猜得出他肯定不會在籃球比賽裡登場,便未放在心上。當我來到球場注視着對方球隊的人員時,不出所料沒有出現稀咲的身影。
拉拉隊及一些由校内篩選出來的觀賽同學皆已到場,四小籃球隊成員卻未見身影。離開賽還有半個小時,我心中暗道不太對勁。以龍宮寺堅認真的性格,怎麼着也得提前一個小時就準備熟悉場地,在場内做熱身活動。
果不其然——籃球隊的替補選手喘着粗氣跑了進來,對着已接任風紀委員長的學妹文子耳語幾句。文子的臉色頓時變得微妙起來,她本打算直接離開,卻還是猶豫了猶豫,小跑來到我近前:“鶴學姐。”
“怎麼了?”我指了指在遠方站着沒敢動身的球隊替補。“阿堅他們怎麼還沒到?”
文子壓低了聲線:“在外面被一群中學生堵住了,意思是不讓四小的‘風紀委員長’過去,他們就要鬧事。我當然會去,但是學姐你覺得……”
“……不應該啊。咱們學校都算是這類人的禁區了,還有人專挑這種時機搞威脅的?”我緊皺眉頭,推算二分。“很大可能還是沖我來的。文子,出來的時候你沒帶弓,但我讓你要随身帶着彈弓帶了嗎?”
“當然。”少女露出羞澀的微笑。“準頭差不到哪裡去。”
“去準備吧。我去先看看,你到時候找個遠處死角,挑點石子。實在不行我也會先把球隊的人先帶回來,在比賽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讓阿堅他們動手。我可是有先前經驗的。”
當年為勸阻武藤泰宏,我直接少拿了一個冠軍,他也少了一個冠軍。在這點上沒有人比我和他更清楚比賽前不得接受騷擾的重要性了。
替補球員見最後向他走來的是我,瞬間變得喜形于色,随後又顯得有些愁眉不展:“可是堅哥說不要告訴椎名姐的……椎名姐你真的要去?”
“哈?”我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拜托有沒有搞錯,你們不是知道所謂‘堅哥’還得聽我的——?”
“也是……也是。”替補球員與我眼生,大概是跟阿堅混得更熟。他一邊跑一邊還絮絮叨叨着:“堅哥本來說千萬不能麻煩椎名姐自己就能帶着文子解決的……但是他們說一定要見四小的風紀委員長,還是個姑娘的那種。不見就要準備打人。沒辦法。堅哥才讓我來叫。”
“聽起來,是吃了不少膽子的家夥啊。”我點了點頭算是搞明白了現狀。堵籃球隊事小,找我是真。隻不過他們不知道,我已經不再任風紀委員一職了。
離球場不遠,僻靜的林蔭道處,單看外圍竟然有十名以上的中學生不良。他們有的甚至還騎着暴走族誇張的機車,正相當不懷好意将穿着球服的龍宮寺堅等人堵在路中央。見狀,我沖他們擺了擺手:“喲。久等。”
“鶴?!你怎麼還是來了……?”
龍宮寺堅意外的口吻讓我頗感無奈,簡單想想就是來找我與他事的家夥,他卻總想一人攬下所有麻煩。我面帶笑意走到那群混混身後:“聽說——你們找我?”
打頭站着打了唇釘的爆炸頭見了我卻是滿臉驚訝:“就你?你就是四小的風紀委員長?就是那個什麼……那個什麼鶴。”
“椎名鶴。”我點點頭附和。“你們找人是連名字都不記得嗎。”
“不起眼的黃毛丫頭——除了長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哈哈哈!竟然就是為了這種小姑娘麻煩我們兄弟跑了這麼遠——”
“你——”
未曾等龍宮寺堅發洩怒意,我直接一把抓住對面的指着我臉的食指向上猛地一掰。就聽手指骨節發出清脆的響動之音,緊接着便是嚣張的笑聲化作凄厲的嚎叫:“啊——!!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誰派你來的?我不是風紀委員長了,但我依然是椎名鶴。下次再想對我動手腳的時候,把名字說清楚點。否則我扭的就不是你的手指,盯住的就是你的咽喉。”
将狠話說罷,我緩緩昂起頭。就見四周小弟們掏出來的都是些不成氣候的武器,木棒酒瓶之類的比半間修二當年混得還差。我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種類型的暴走族再次纏上來:“黑龍讓你們來的?”
那些中學生混混們被我如此質問,皆是抖了抖,沒敢支聲。我長歎一口氣繼續掰着他們老大的另一隻手數數:“黑龍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讓你們來。我真是服了。來之前甚至不把我的名字長相說清楚,真是有夠無聊。我勸你們把東西收起來。畢竟,你們面前這個敢把紋身紋在太陽穴上的少年也不是吃素的。”
龍宮寺堅的面無表情在此刻顯得更加具有威懾力了,受到阿堅那股沉着氣勢的壓迫,他們最終收回了看起來相當不趁手的武器。
“回去告訴黑龍的老大。他如果跟他老爹想少受點損失,就安分點,在畢業前别來招惹我。畢業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隻要他們還能安然無恙度過這個夏天。就算我輸。”
烏泱泱的人群如鳥獸般皆數散去,龍宮寺堅帶着同校生慌慌張張小跑向我沖來,我則依然以膝蓋抵住帶唇釘的鬧事領頭人紋絲不動:“告訴我,誰讓你來這個地方引我出來的?你最好講的清楚些,否則我會讓你的第二根手指骨折也說不定哦。”
“我,我不認識!!我們本來隻是去學校找你們的結果……有個戴眼鏡的小個子告訴我們,你們今天是在這裡比賽。想找當事人隻要先攔住球隊,就絕對能讓什麼鶴出來受到應有的教訓……”
小個子戴眼鏡的?
我皺了皺眉沖龍宮寺堅對視一眼,龍宮寺堅搖搖頭示意他也沒有這個印象。
“穿着我們學校的校服?”
“不,不是的!穿着是那種看起來很貴重的西裝式校服……”
四小是公立學校,西服樣式的校服多數隻有私立才有。聞言,我亦是理解了全局,語氣放緩勸告對方:“怪不得……還會被對手算計啊。起來吧。你的那個手指不是骨折了,隻是脫臼。連複位都沒學過的人逞什麼能耐圍攻别人呢。也不想想所謂的黑龍為什麼不自己來對付一個小姑娘……還得讓你們大張旗鼓來幫忙處理。”
我幫忙将他的指骨再次複位,唇釘男沮喪着臉相當難為情的站起身:“我,我不知道……不好意思……”
“黑龍答應你什麼?”
“答應把六本木的一條街讓給我們半夜遊街……”
“那根本不是他們管轄的範圍,你還不如直接去求灰谷兄弟。”我冷冷開口。“也别想打草驚蛇,剛交代給你們的話你聯系完灰谷兄弟後再跟黑龍決裂合作關系。灰谷知道他們在六本木作亂絕對不會手軟的。你也可以把你們知道的情報當做見面禮,就說——是椎名鶴的酬謝。”
“明白了!你,你……實在對不住,你們趕快去比賽吧!”他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憋出了句對不住,我見他的态度比想象中要好得多難免也松了口氣放他随自己的小弟離開。籃球隊的少年們緊趕慢趕向比賽現場奔去,龍宮寺堅跟我則走在隊伍的最末尾壓陣。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偏着頭問他。
“什麼?”他故作一無所知。
“我惹上麻煩的事。”
“……你從川崎回來後第一個周末。”龍宮寺堅依舊是敵不過我認真的眼神攻勢敗下陣來,說了實情。
“所以……你才每天都要等我一塊回家?”有時補習到八九點,他也沒放棄過等我一同走上歸家的路。想到這裡,我的心便會柔軟下來。
“嗯……也不是。這是我自願的。”
他那别扭的語氣讓我沒忍住笑意,忽然,我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不會萬次郎他們也……?”
場地媽媽曾經給我打過兩個電話,其意思倒是表明的很清楚。他們幾個人都想跟着龍宮寺堅上由我主持的“小型輔導班”,到了周末基本就約好了要一起在佐野宅或周邊學習。本來我想将人帶去柴大壽那邊請對方幫忙指教一番,哪知道柴大壽一聽場地圭介要帶着作業跟試卷去他那裡,吓得連連拒絕。最後才算是确定暫時每周都要在佐野宅舉行所謂的“畢業學習會”。起初我以為,他們作為不愛學習的笨小子們是很抗拒這種形式相見的——誰能想竟然連喜歡跟我頂嘴的一虎都選擇贊同,集體通過。
這麼想來,怕是另一種守護我安全的方式也說不定。川崎事件結束後,我竟未有一日落單獨行。
龍宮寺堅的眉宇也舒展開了,臉上泛起點點笑意:“嗯,大家想你喜歡的話就不告訴你來着。”
“……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是他們先挑釁的錯。”
“不……這個話題我們下次相見時再細聊吧。”我苦笑着搖搖頭再度将眼神抛向他:“能赢嗎?”
“拼死赢下來也無無妨,哼。”
大概對方也從剛才的話語中聽出圍堵他們的計策是對手學校支得損招,龍宮寺堅此刻顯得相當好戰。我剛想補充什麼,快到賽場門口的球隊成員們卻停住腳圍着我兩開始起哄。“親一個——親一個——”如此呼聲此起彼伏。
我察覺到龍宮寺堅的脊背又變得僵直,也顧不得害羞連忙平息這場騷亂:“好了,好了。你們先比賽最重要。這可是代表我們學校的比賽不是嗎?”
“那個才不重要咧——”同班從低年級就跟着龍宮寺堅混得秋山龍羽從隊伍裡冒出頭來,笑眯眯咧開一嘴大白牙:“鶴姐!我們在畢業前最想看的不止是赢下比賽——還有堅哥害羞呀!這種事也就鶴姐才能辦到,拜托了!我們是真的很想看!”
“哈啊?”一句話使得我的表情管理也失敗了,我失笑着望向大家再看了兩眼再我身旁的阿堅。“就這?不能比賽完之後再看?”
“不——能——比賽完老師也都在了。”
七嘴八舌的争論一時間讓整個隊伍再度恢複滿滿活力。我摸着下巴想了想,自己倒也沒什麼好虧的。氣氛熱烈我心情大好,索性直接湊近龍宮寺堅的身旁,踮起腳讓自己的唇輕輕貼上他的臉頰,親吻了下去。
“啊——————!”
在歡呼聲中,我見龍宮寺堅以相當快的速度鬧了個大紅臉。他的臉像是染上了火燒雲的顔色,頓時顯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擱那裡。我回過身豎起大拇指予以肯定:“這提議确實好,我也看到了。”
“…………小的們!!走了!!”龍宮寺堅抖了抖肩膀以飛速從隊末高呼一聲沖向隊伍的最前頭。雖然害羞的他我倒是見過不少次,這樣冒失而沖動的場景我倒是第一次見到。少年們跟随着他莽撞的身影登上了屬于他們的舞台。
——後來想想看,那是一場如狂風般迅速奪取勝利的比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