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終還是沒有跟Draken說實話。”
“幹嘛露出這副可怕表情。不跟他交代實情不就是為了避免太過唠叨。”我含着笑看向皺眉皺得像個小老頭一樣的場地圭介,擡手替他整理好了全黑的口罩。他最終仍是在我的懇求下手中提着好一大桶散裝汽油來到此處。而龍宮寺堅還是在我的強烈制止下留在了河田料理亭,想必他的存在也能為内保也他們未曾參與這場行動做出有力的作證,避免□流言誤傷。說來好笑,除了私心之外,阿堅那張帶着點殺氣外還有着黑龍紋身的臉蛋實在太有辨識度。
而我跟場地和三谷打扮的相當刻意,黑衣黑帽的裝束隻為舉行今夜在目黑的“盛宴”所以才聚集此地。
“這其實也是犯罪吧……鶴。你确定好了嗎?”三谷隆有些無奈地望向我,手上倒汽油的姿勢卻相當标準。我知道他是顧及在現場的我,随即雙腿一蹲打量着那棟破舊的獨立三層樓。
“我知道,縱火罪。正因如此我才來。更何況——我還上樓不惜暴露自己,詢問過是不是所有人都出去了。”
“你想剿滅‘稻合會’,卻又不出手傷人,隻是為了放這把火?”場地圭介擰開瓶蓋,難免從嘴中流露出一聲歎息。“幹嘛那麼麻煩,咱們直接硬碰硬不就好了?實在不行搞偷襲也行……”
“我聽Mikey說,你不開心還去用酒瓶砸别人違章亂停的車導緻那車直接燃燒報廢。原來你真的隻是因為尋開心而不是想給别人起到什麼警視作用嗎?”我聞言含了笑,看着他向另一個方向倒着汽油。場地哼了一聲:“那家夥停車擋橋底下擋太久了,車費也不繳,純粹就是礙事。還不如砸了痛快。”
“‘稻合會’也是一樣。他們的存在讓河田兄弟和目黑的很多人都受到困擾了,所以也是砸了痛快。隻不過,背後的勢力究竟有多少我們始終不清楚,如果自己也沾上腥味說到底還讓自己不痛快。所以——”說到這裡,我頓了頓,将想從喉嚨中上浮來到嘴邊的情緒咽了下去。
“果然還是火好啊。”
不,其實本不該這樣吧。在遇見乾青宗時,我深深知道火的恐怖性。即便如此,為了達到栽贓目的,我也依然會選擇親眼目睹自己依靠自己的思維選擇燃燒的這把火會燒向何處。
當三谷隆和場地圭介将汽油全部倒光以後,他們都默不作聲的回到我身邊。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隆,他捏了捏我的袖角,半是惆怅開了口問我:“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們?”
“……阿帕魯莽,一虎忍耐不足,Mikey又是總長。有些事當老大不能去碰,也不能知道。阿堅是老好人,即便他知道這一切可能會發生,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我們手裡。”按下手中的打火機,明亮的火燭在風中輕輕搖曳,帶着幽藍色的熒光在我掌心裡跳躍,我垂下了眼繼續開口。“圭介你雖然脾氣也大,但我知道你一心會為所有人。選擇創立暴走族也是為如此。阿隆你有底線,但會為守護的決心要守護的存在會突破所有阻礙。‘稻合會’……也是東京卍會的阻礙之一。這把火燒下去,我們就分三道離開。今夜,即是我們三個人的共犯。”
我将點燃的打火機丢到順着汽油的軌迹的燃線上,我專門取了夠量的汽油來燒,說到底隻是為了模拟成年人的做事感。放一場小火是完全沒有什麼沖擊力的,隻有大火燒到自家門口才會讓人産生疑心。當明火逐漸有随風起之勢時,我再從包裡掏出了一枚領帶夾,丢在地上後又取出了雙成人款式的男鞋,相當暴力的踩了踩後将領帶夾半掩在土裡。
場地圭介看得那是一個目瞪口呆:“我說你怎麼今天不提汽油光背包呢,哪想到你還從哪裡搞了雙鞋來。對了——你埋的那個是什麼?”
“阿堅老爹給的,說是醉漢遺留的鞋。至于土裡的,是給黑龍的禮物。”
從歌舞伎町取來的信物,其一,便是半間修二還在斑目組做事時摸到的刻有斑目家徽的領帶夾。非要說個所以然的話。我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獨身抗衡所有的黑暗的。每當想起世界上有這麼多無法涉及的悲苦,再想想所謂的人生總是沒有兩相圓滿的結果。不甘夾着委屈,纏繞在心底近乎要在夜裡哭出來。唯獨…………若遭遇威脅到我身邊之人的害、讓摯友傷懷的惡,促使澆滅正直的患。
“燒起來了。”
倒不如燒成灰來得痛快。
“鶴。”
三谷隆的指勾住了我的指尖,他拽了拽我,聲音飄忽又柔和,像剛出鍋甜甜的棉花糖,催促着我回神。我擡起頭看着他,也看着眼裡隐隐藏着擔憂的場地圭介。火焰帶來的灼熱感壓着我們的面龐而來。我忽而鼻頭酸澀,感到十分内疚。他們的幼稚沖動拯救了我,理智點講,他們始終沒法拯救所有人。我即便知道這樣的真相,卻還任由他們去成為暴走族沖在最前。
“該走了。你繞左道,我走直道,圭介向右走。不要直接回家,繞路到一半,将口罩帽子全部丢掉。”
我努力整理好情緒,脫下自己的鞋穿着那雙寬大的男鞋沖他們點點頭示意,再次囑咐着他們回程時注意的事項。他二人雖默然無話,但都已會了我的意,騎上了兩輛摩托戴好了安全頭盔,像是不放心地再度看向我的位置。
我終是笑着揮了揮手:“走吧。”
背後是隐隐燒起來的火光,很快,此地的火勢就會被察覺。逃跑才是穩妥上策。他們兩人見我示意後,各奔東西瞬間将摩托飙出了很遠,而我則跑在筆直的人行道上躲避着任何有可能冒出來的行人蹤迹。随後将帽子,口罩,各自扔在不同位置的垃圾箱,最後便是丢棄那雙髒到有些讓我頭痛的男鞋。換回我本來穿的鞋,信步走向了目黑地鐵站。
整個夜,變得燥熱起來了。
○○
“石倉雲女士,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搜捕令是一張白紙,出現在女人的面前時,女人的表情也沒有特别慌張。但當戴着警帽的石倉晴從一衆檢查人員的身後走出來時,女人那近乎沉着到完美的官方表情卻裂出了痕。
“為什麼……晴。”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石倉議員。”
石倉晴的黑眼圈相當重,看得出來熬夜熬了不止一個晚上。她拿出了那本,受到他人争奪,甚至還導緻某位記者死亡的黑色賬本在人面前抖了抖。霎時間,會面室裡的空氣仿佛都凝結了起來。
姐妹對峙是一種極其沉默但具有力量感的場面,比對方年長幾歲的女人唇角染着好似紅石榴汁般的唇彩,雖然完全沒開口卻依然帶着難以質問的氣場。而對面站着留着烏黑長發的女警則是帶着滿臉的倦容,唯獨眼神如利劍般盯着對方的面孔不肯退一絲一毫。如果說臉長得并不相似,氣勢相似也是姐妹的話。她們确實如此。
“接下來的事,我不會過多插手。”石倉晴本不該補這一句話的,她卻還是說出了口。哪知道,石倉雲見狀反而顯露出心安的模樣,随後隻丢下一句:“我要見鐵太。”便坦然到直接沖來客們伸出了雙手。
按律法講,受賄賂不多的議員不至于直接就進警方能參與的流程,但石倉雲已涉嫌買□兇殺□人的程度,所以必須要參與警方調查。她甚至直接省除了在媒體面前發表什麼謝罪感言的機會,在這個夜晚臨下班前唐突地直接被帶走接受審查。
石倉晴知道自己的姐夫對姐姐感情不深,這是一個近乎暴露在親近之人面前的秘密。他們的關系連接是曾經破産的公子哥小白臉和沒什麼勢力卻想要在這個圈子裡闖出自己天地的“鐵腕家”。但她如今卻是沒法能直面稀咲鐵太陰晦的神情,繼而隻能将這要求轉給她的同事。
稀咲鐵太知道這件事時,他的父親正在打印離婚協議書。
那個男人在接到電話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去電腦前撰寫這張紙的前後文,他逐字逐句揣摩,像是要面臨解脫般臉上洋溢着詭異的笑容。稀咲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有那麼認真的時刻。仿佛逃離這個家庭後他又能變回曾經的自己——哪怕他清楚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這個男人離了家門,充其量也隻不過是靠自己的皮囊去依附另一個人罷了。
“你去見你媽時,就帶上這張紙。讓她趕緊簽字。你跟我走,這樣好歹還能保全你的學業跟名聲。讓她考慮清楚了。”
非常具有誘惑力的條件,稀咲鐵太沉默地接下了這張紙。他隐約猜到母親在面對世俗的這一戰是失敗了。即便如此。即便她曾經是那樣将他的身心行動全部掌控在自己手裡的“暴行者”,稀咲鐵太還是想……
想赢。
母親沒有取得的勝利,他想徹底掌握。如果這份“勝利”能讓母親高興,能換得母親的自由——他什麼都能做到。
“啊——鐵太,我的寶貝。我的好鐵太。”
審訊室裡,母親的頭發比出門那天油了許多,臉上的妝容也明顯花了不少。粉底再也遮蓋不住她的憔悴,但她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望着自己,那無端的幸福感快要将稀咲鐵太盯出一個洞來。他在審訊室内感到了持續的不安,隻得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小姨也沒有來,父親也沒有來,整個空間似乎又隻剩母親和自己。
母親的手上戴着鐐铐,但衣服還是出門時穿着的職業裝。當她看見稀咲鐵太遞上的那張紙時,她先是驚訝,随後猛地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裡竟然溢出了淚花。稀咲鐵太想要去安慰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緊接着,母親卻依然拿起桌邊的筆簽起字來。
“我得說,這還是你那個當爹的最聰明的一次。”
稀咲鐵太哽住了,他想要挽留,理智卻告訴他這是最好的方式。隻要跟母親撇清關系,往後再出任何壞事也不會沾染到他的身上來。他想着很快的母親就将“一走了之”,他又覺得寂寞,再也不會有任何的一個人像母親那樣隻是看着自己就能猜到自己心底在琢磨什麼。
“鐵太,聽我說。”
母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她的體溫很涼,冰的稀咲鐵太一哆嗦。驚得稀咲鐵太擡起頭,視線對上了母親的那雙眼睛。
——她眼裡燃燒着強韌之火,因嘗到欲望而想要更多,包含着執拗的愛跟渴望。那股憤怒,絕望,摻雜着無從言說的溫柔,摧毀裹挾稀咲鐵太大腦裡全部知識。是啊,沒錯,天才也搞不懂人心。竟然糟糕到已經連自己的母親都搞不懂。
但稀咲鐵太依然被征服了,被征服在對方舊有的威脅跟力量之下,那樣禁锢在血脈中的信賴感,已在母親那眉目裡毫無畏懼的狂熱敵意中。
“你聽好了,想要的東西隻有靠你自己出手才能得到。你要抓住一切就要将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面,懂了嗎?鐵太。别相信男人,更别相信女人。這世界隻有你可以相信你自己,隻要你可以掌握别人,别人給你的愛才會是永久保鮮的。”
稀咲鐵太僵硬地點了點頭,即便他的大腦還消化不了太多這樣那樣的情緒,但因為是母親的話,他便記了下來。女人見狀露出稍帶凄然的笑容,但很快,她又調整好了狀态,将唇貼在了稀咲的額前。
“我祝福你,鐵太。無論我身在何方,都會祝福你,你是神賜給我的禮物。隻要你能不嘗到這些苦果,剩下的怎麼樣都好。”
會面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警方從稀咲鐵太身邊匆匆擦肩而過,他們低聲交流着“筆錄”“該交代了”之類的事。稀咲鐵太逆着光走出門去,手上還捏着那張墨迹尚幹的離婚協議書。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目的地應該是自己的家,可是稀咲鐵太的身形卻不由自主般走向了那個人常會待着的地方——他站在公園的樹蔭下,鏡片下的雙眼盯着的則是正在玩鬧的橘日向以及跟在她身旁那個近乎可以被稱作“呆子”的男生花垣武道。
稀咲鐵太忽然想好奇,橘日向的唇也是像媽媽的唇一樣柔軟嗎?
他沒有勇氣再踏出一步,即便他知道橘日向身邊的那個人的成績恐怕拿不到自己的十分之一,即便他有信心用所有的理智去揣測同齡人的愚蠢。但稀咲鐵太沒有把握——沒有把握盡情歡笑着,此世間最為溫柔待他的少女是真正愛着他的人。
“所以啊,媽媽。”
“我絕對會赢,也絕對要赢。我會把不是我的東西也奪到手裡,站上整個日本的巅峰。”
隻要舍棄掉母親的缺點、将所有謀略可能性都在心中進行推演,隻要将母親作為自己的前車之鑒、規避她所犯下的任何錯誤,隻要自己比母親還要聰明,将所有人都圈入自己設下的局中。那自己就可以毫不例外地獲得那些财富,自由,頂端的榮耀——
以及缪斯女神的垂青。
○○
寺野南帶着人手驅車趕到隅田川的倉庫點的時候,他隻看到廠前停着一輛嶄新的,看起來頗為大氣的黑色豐田皇冠車。而在小轎車的不遠處,站着一名留着寸頭面無表情的青年。
青年身着長款的褐色羊絨風衣,風衣看起來暖和又貼身。風衣襯得他直角肩及肌肉輪廓都很明顯,即便聽到了摩托馬達的運轉聲,擡眼時的表情依然平靜自然。與普通的街頭混混完全不同,寺野南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恐懼,隻有濃厚的霧氣也遮蓋不住的殺氣。
“你就是M先生?”
寺野南停下車來,單腳踩在地上保持着機車的平衡。
“我是誰你管得着嗎?錢呢?”
青年低沉的嗓音全然沒有感情的波瀾,他擡手舉起手提箱晃了晃,那便是他們本次交易的貨品。寺野南對挑釁的語句見怪不怪,由于确實是交易的場合也不便發作。他爽朗笑笑,直接沖對方丢過去一個看起來更大的皮制手提包。而對面的人身手敏捷到直接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放錢的包,拉開拉鍊稍稍清點一番。便直接将皮箱穩妥地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