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是溺水閣最古老的守衛。
他生前血氣方剛,是一古國的将領,曾帶領軍隊殺敵無數。後來,古國不幸滅亡,他含恨自盡,化成厲鬼,在人間作了一陣子的惡。
說是作惡,又有些誇張,其實也就是每逢有人路過時,他會出其不意地跳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大喊:“來,打一架!”
多數情況下,路人的反應是尖叫連連,倉皇逃竄,面對毫無戰意之人,十三不會勉強,隻能垂頭喪氣地離開。
有一天,他遇上一位神秘女子,女子妖娆冷豔,一人獨步林中,面對突然殺出的厲鬼,竟是不為所動,她波瀾不驚,隻是輕輕一拂衣袖,便在彈指之間,把十三揍了個屁滾尿流。
十三自愧不如,甘拜下風,便是俯首聽命。女子見他身披铠甲,英勇好戰,笑道:“我欲建一城,正缺善戰的将領,你可有興趣?”
十三聞言,興奮不已,屁颠屁颠地就跟着對方,來到了最初的夷陵小鎮,在女子的引領下,一步一步把鬼市建了起來。
百年之後,夷陵城繁華祥和,沒了守城之需,他便被納入溺水閣,成為了閣中的守衛,從此之後,十三開始了度日如年的生活。
一天,他閑的發慌,慨然道:“鬼生好無聊。”
碰巧那日閣裡來了客官,正躺在廂房中待産,離垢便把十三哄騙到産房前,冷不防地将其靈體塞入了孕婦腹中。
沒過多久,嬰兒呱呱落地,好巧不巧,是個女娃,
離垢笑意滿面,将女娃抱在懷裡,玩弄着對方柔嫩的小手,輕聲道:“鬼生無聊,過一過人生如何?”
十三想怒吼,卻隻發出了嬰兒的哭喊之聲。
靈體即便再猛如虎,新生之時,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十三不得不消停下來,還了離垢數年的清淨。
在那之後,十三終于熬過了總角之年,肉身逐漸強壯後,又開始有力氣折騰了,适逢今日有人闖閣,她又怎會不亢奮。
此時此刻,閣中幾乎所有守衛都聚在了同一座屋舍前。
“回去躲着。”
枯荷朝身後的夢回發出了指令。
夢回明白自己會礙事,隻猶豫了一刹,便退回了屋裡。随即,各個守衛也撲到了面前,枯荷一臉從容,隻是輕輕地跺了跺腳,緊接着,根根冰刺拔地而起,從襲來之人腳下竄了上來,一下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啧啧...” 枯荷攤手搖頭,揶揄道:“瞧瞧你們,一直盯着我不放,火再這樣燒下去,小離垢可真要生氣了。”
聽到他這般直呼閣主的名諱,還膽大包天地以“小”字為前綴,在場守衛無一不倍感意外,紛紛暗道:此人到底什麼來頭?
“呸!你算哪根蔥?敢對咱家大人不敬?” 十三沖到前頭,一腳揣斷一根冰柱後,對衆人吼道:“給我把冰破了!”
于是幾個年紀較大的男童湧上前來,開始徒手砸那礙事的冰柱。
雖有大敵當前,枯荷始終不慌不忙,他一邊思考,一邊饒有興緻地打量着破冰者,終于有了些頭緒。
這溺水閣裡的人,外貌看似與常人無異,力道卻出奇的大,與非人非鬼的耿秋燈有幾分相似之處。隻不過,他們個個面色紅潤,神态豐富,外貌倒是比耿秋燈更加接近人類。
出于好奇,枯荷曾與體質特殊的耿秋燈對過幾招,他見識過對方堅不可摧的肉身,也領教過對方強勁有力的拳頭,正因如此,方才與閣中人交手時,枯荷才會有強烈的熟悉感。
想到此處,枯荷已是胸有成竹,他露出壞笑,對那帶頭的十三道:“動手之前,我有一問,就算不小心毀了各位的肉身,也無關緊要,我說的可對?”
隻要這世上還有溺嬰者,溺水閣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新生肉身,隻要靈體不滅,他們便能在人間不斷“重生”。
“呵!” 十三冷笑一聲,道:“闖閣者,死!探秘者,必死!”
溺水閣所為之事,無視生老病死的常理,違背生死輪回的天理,此等隐秘之事,自然不能流傳于世。因此,任何得知秘密的閣外人,都會被無情滅口,那位尋親的婦人之死,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感謝解答。” 枯荷有禮地點了點頭,欣慰地道:“那我便放心了,畢竟...這黑乎乎的東西,我還沒到掌控自如的地步。”
“...黑乎乎?” 十三凝眉。
隻見枯荷起手,在掌心燃起了一團漆黑的火苗,十三見狀,霎時瞪大了眼,緊接着,他又愕然發現,對方的瞳孔竟漸漸地變成了淡金色。
秘冢山谷獲得的古老怨氣,枯荷不曾擺脫,即便那是刻骨銘心的疼痛,深入骨髓的憤恨,他也從未有過将其抛棄的念頭。他偏執地将混沌揣在心中,好似隻有留着痛與恨,才能時刻警醒自己,不再重蹈前世覆轍。
“慢着...”
十三愈發感到不對勁,剛想阻止他人行動,也已晚了一步,隻見冰柱被逐一擊碎,衆人齊齊一擁而上,就在那一瞬間,數條漆黑長刃陡然竄出,瞬間刺穿了守衛們的身體。
“...嗚啊!”
悲鳴四起,刺中的人接二連三地倒了地,疼得無法動彈。仔細一瞧,那黑刃所穿之處,幾乎都是關節四肢,雖都避過了要害,卻是精準地封住了行動之力。
“嗯...” 枯荷勾起嘴角,似是非常滿意,“這次沒有失誤,下次可說不定了。”
他擡起手,勾了勾指尖,那刺穿敵人的黑刃便悉數化成黑煙,遊走到枯荷身邊,将他包裹了起來。
此番景象,讓十三的臉色變得鐵青,那黑煙纏繞于一身的人,嘴上挂着邪魅的笑意,越看越是眼熟,他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手中兵器随即落到了地上。
除了夷陵城主,這漆黑的利刃,十三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過。
“停下來!全部給我停下來!”
衆人聽言,紛紛停下動作,回退幾步,枯荷負手挺胸,笑着眨了眨眼,歪頭對十三挑釁道:“怎麼,不打了?”
一時之間,全場鴉雀無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望着十三,就盼着他說句話,然而十三僵在原地,久久沒吐出一個字。
“他到底是...”
他暗自呢喃着,心中不由納悶,此人若真是城主,又為何不直接承認?再者,他輔佐城主多年,從不見對方瞳孔泛過金色。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一聲飛奔而來的呼叫,打破了這片沉默。
“大人有令!引爆屋舍者,負修繕之責,整修結束前,不得出閣。”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沉默,從每個守衛的表情看來,他們似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出。枯荷打量着大家的反應,不由噗嗤一聲,捂嘴偷笑起來。
十三橫了那報信的小厮一眼,道:“大人可有吩咐賊人如何處置?”
“賊人?” 小厮撓了撓腦袋,思忖了片刻,才想起什麼,道:“大人說,闖入閣中的男子并非賊人,莫要與他動手。”
十三攤手一吼,道:“重要的你不說,扯什麼修繕之事?”
小厮又撓了撓頭,道:“抱歉,我覺得...大人更心疼屋舍,就把賊人之事忘了。”
“胡言。” 耳邊傳來一聲飄渺的輕語,随後,離垢憑空現身,站到了枯荷面前,他對着那小厮無語地搖了搖頭,道:“讓你去報信,怎會耽擱如此之久。”
“回禀大人!” 小厮拱手彎腰,道:“小的盡力跑了!”
溺水閣本就大的離譜,這普通小厮的身子,體力比不上閣中守衛,更比不上能穿牆遁地的離垢。
“小離垢!” 見到對方現身,枯荷喜笑顔開,道:“來的正好!”
離垢回頭望着枯荷,視線停在了那金色的雙眸上,片刻,他面有惑色地道:“...你的眼。”
“好看不?”
枯荷湊過去,似是炫耀一般,對離垢使勁地眨了眨自己那妖異的眸子。
離垢稍稍翻了白眼,随後便移開視線,話不對題地問道:“...為何擅自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