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到現在,一切恍如隔世,枯荷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神一直都沒聚焦,良久,他才動了一動,輕聲道:“殘靈...你是當時站在十殿身邊的鬼使?”
雖說容貌稍有不同,但從其神情舉止看來,枯荷能笃定那鬼使就是殘靈,殘靈望着枯荷,笑而不語,并無要否認的意思。
枯荷又道:“那金輪是何物?”
殘靈道:“十殿閻王的法器,能淨化世間的一切怨氣。”
枯荷想了想,道:“我的靈體...被融入了金輪的一角,所以,這讓我天生便擁有除怨之力?”
殘靈點了點頭,似是一臉得意,道:“如何,可還喜歡這天賦?”
枯荷歎道:“這天賦,重晚晴比我更加需要。”
殘靈道:“正如我說,前世磨難,換得來世所求。”
枯荷幹笑幾聲,道:“所以這一世的我,邪不侵體,好吃好睡,生于平凡農戶之家,擁有真正的男兒身,父母感情和睦,對兒子放任不管,随我在外浪迹天涯,逍遙自在。”
不得不說,這的确是重晚晴最向往的人生,雖應為這樣的新生感慶幸,但枯荷此刻卻惆怅無比。
“殘靈,你是夢裡人。”
若這一世的軌迹并非偶然,那麼冥冥之中引導枯荷的,便是夢中細語之人,如今想來,自打記憶逐漸恢複,夢裡人便好似達成目的一般,不易覺察地淡出了他的腦海。
殘靈雖實現了聽雨所願,然這隻是一時的甜頭,由于前世的經曆,枯荷痛恨被人蒙在鼓裡,因此當他開始追尋昔日真相,而風聽雨又迫不得已地再三隐瞞時,枯荷不可能不心生間隙。
“聽雨所付代價,看似不值一提,卻在不知不覺中...摧毀了我們的感情,因為...你本就打算讓我憶起過往。”
殘靈輕輕搖頭,表示不以為然,悠悠道:“在我看來,真正讓你無法原諒的,是他前世對你的隐瞞,而非今世所為。其實重翊之事也在我意料之外,不僅是你...當年的我也沒意識到,他被留在了現世,若不是這一變數,即便你想起自己前世所有,也不至于和風聽雨分道揚镳。”
“變數也好,意料中也罷...” 枯荷輕笑一聲,道:“不論如何,這場鬧劇的戲台,是你搭起來的。不僅是聽雨,還有江粼,甚至是金暮朝,還有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黑影人...世間之大,這些前世就有瓜葛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聚到一起,要說這是偶然,打死我也不信。”
殘靈不可置否,拍手贊同道:“戲台這詞,用得很是精準,我呀...就喜歡看戲,所以這台上的戲子,自然是越多越精彩。”
現在想來,今日莫名其妙來了地府,也是一連串的機緣巧合,枯荷幽幽地望着殘靈,又道:“所以修複靈體的線索,也是你給夢回姑娘的?”
“正是在下!” 殘靈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看你琢磨了數月,也沒意識青冥和傳冥鴻是同一人,便忍不住推波助瀾了一把,不過呢,你誤入地府一事,倒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見對方承認得不羞不臊的,枯荷一臉無奈,他見過的地府鬼神不算少,但像殘靈這般性子頑劣的,的确是頭一個。
“今日你我相見,倒也是緣分,難得的機會,我給你說道說道…” 殘靈咯咯笑着,一邊回想,一邊繼續又道:“如你所料,聽雨,江粼,還有當初江家的丫鬟晨兒,你們今世的出身,皆是我所安排。為了引導松文,我将江粼的執念送到了他身邊。為了讓你找尋重氏過往,圍獵那日我将你從聽雨身邊帶走,并用晚晴的幻象引你至禁書閣。夷陵鬼城的三生先祖執念,是我放的,東方新從地府重返人間,也是我的安排。可惜呀,你依舊沒有恢複記憶,再後來,我去見了被你折磨的半死的金暮朝,并給了她一塊三生石碎片,想起自己前世是晨兒以後,她都快氣死了,于是我趁熱打鐵,把你是晚晴的轉世也告訴了她,然後,她更氣了哈哈哈哈...”
說到金暮朝的時候,殘靈都樂得不行了。
枯荷搖頭輕歎,道:“把三生石碎片送到仇人手上,我想不恢複記憶都難了是麼?”
殘靈聳肩道:“此事也非全然針對你,同那金暮朝有仇的,可不止是你。”
枯荷挑眉,道:“你也同她有仇?”
身為鬼神,還能與凡間生靈記仇?
殘靈想了一想,笑道:“不如這樣,日後若有緣再見,下一次,我定告訴你緣由。”
真是故弄玄虛。
知道追問也沒用,枯荷轉而又道:“我還有一事不解,這次在地府觸碰真正的三生石,雖能想起投胎時的往事,但我成為厲鬼之後...如何封印重氏弟子,如何禍害人間,又如何成為了夷陵城主...這長達數百年的經曆,我竟一點都沒看見,你可知這是為何?”
殘靈聞言,立刻擺弄了一下身子,變得興緻盎然起來,就仿佛一直在等枯荷說出這個疑問。
“方才我已經說了,靈體本身沒有親身經曆之事,不論再怎麼觸碰三生石,都無法喚醒那段記憶。
“這是何意?”
“你想知道?”
殘靈眨了眨眼。
莫非這戲台上還有什麼驚天秘密,是自己毫不知情的?
“...我知道了...會怎樣?”
枯荷幹笑着,退堂鼓在心中敲得砰砰作響。
殘靈垂下睫毛,目光流轉,思考片刻後,他難得認真地道:“震驚,茫然,還是憤怒...說不準,我沒經曆過的事,無法感同身受。”
聽他這麼一說,枯荷的好奇心一時壓倒了退堂鼓,他嘟哝了兩聲,嘴巴都緊張得不利索了:“...到底是什麼秘密?”
殘靈對他勾了勾指頭,示意對方湊近一些,枯荷遲疑片刻,便乖乖地把耳朵伸了過去。
“身為一個出衆的戲子...” 殘靈附耳低語,一字一句地道:“真相得自己去尋,我呀...隻負責看戲。”
愣了片刻,枯荷氣急敗壞地道:“你...你這人怎麼...這麼惡劣!!”
他一手掄起拳頭,另一手要去抓殘靈,殘靈大笑着,一個閃身,便輕飄飄地浮到了空中。
“告訴你,這戲老子不演了!回去我就把戲台拆了!”
“哎呀,台上還有其他戲子,強拆了你不怕出問題?”
“我...我...你...你...混賬!”
兩人來來回回打鬧了好會兒,直到有腳步聲傳來,他們才停了手。循聲望去,便見一高一矮的兩人朝這邊走來,認出那熟悉的面孔後,枯荷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去,大喊道:“小不點!!!”
他抓起對方的手,又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再圍着對方轉了一圈,把其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後,才道:“你沒事吧,一根頭發都沒掉吧?”
般若顯得有些茫然,好似不知如何反應,頓了片刻,她才勉強擠出笑容,輕聲回道:“嗯,我沒受傷,不用擔心。”
“怎麼沒精打采的?”
枯荷很是擔憂,擡頭望向一旁的重翊,道:“翊哥哥,是你找到她的?她當時在做什麼?可有被頑劣的鬼使欺負?”
重翊搖了搖頭,回道:“她一人在奈何橋邊徘徊,身邊并無他人。”
“枯荷。”
般若忽然擡手,輕輕握住枯荷,道:“我真的沒事,倒是你...之前在靈虛島的秘林,那兩人...我不認識,他們可有傷你?”
“...他們...”
枯荷愣了愣,才想起對方指的是傳冥鴻和離垢,難為情道:“那是事出有因...但是他們沒有傷我,抱歉,讓你擔心了...”
般若搖頭道:“是我太魯莽了,不該貿然上前,若非觸碰了離魂陣法,我也不會被送來此地。”
說着,她緩緩轉身,對重翊行了一個屈膝禮,道:“有勞前輩特意前來,将我尋回,十分感謝。”
這下枯荷是徹底愣住了,他震驚地望着般若,心中不由大喊:“這長得跟般若一模一樣的人,到底是誰?!”
隻見重翊也禮貌地回了躬,道:“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多禮。”
“慢、慢着!”
枯荷忍不住打斷兩人,伸手把般若的腦袋掰回來後,反複端詳起對方的臉來,可看了半天,他依舊看不出任何端倪,便道:“你該不會是精通易容的騙子?想渾水摸魚,繞道重回人間?給我老實招來,你把般若藏哪兒了?”
“我...”
般若微微皺起眉頭,欲言又止了半晌,也沒道出任何辯駁的話語。
望着對峙的兩人,重翊一臉的疑惑,殘靈則是一邊偷笑着,一邊從空中降到地面,他遊到枯荷身旁,語氣戲谑地道:“别胡說,這個般若如假包換,你大可放心帶她回去。”
可殘靈這一幫腔,枯荷心裡更是沒底了。
“我不信!” 他雙手抱胸,斜視着般若,道:“那我問你,你夫君姓甚名誰?”
般若一怔,指尖微蜷,垂眸低語道:“...我...并未婚配。”
“是麼?” 枯荷故意揚高聲調,一臉刁難地道:“你再好好想想,總不會連自己如意郎君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般若蹙緊眉頭,不耐煩地歎了口氣,道:“若你指的是江粼,此刻他的确不是我夫君。此外,我們已在地府逗留了好些時日,與其繼續在這拌嘴,不如趕緊回去,莫讓江粼等急了,他很...擔心你。”
般若所言,不僅毫無差錯,也是合情合理,可枯荷就是覺得哪裡都不對。
“好了...” 殘靈悠閑地飄在空中,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不緊不慢地道:“的确有人等不及了,有什麼事,你們回去再吵。”
他擡起指尖,在空中自上而下地畫了一道,緊接着,那道劃痕便裂出一個口子,随後,一人從裡面鑽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大聲喊道:“大人,小的冤枉啊!”
這人正是老胡,他也沒看眼前站了誰,開口就求饒了起來,結果擡頭一瞧,才發現枯荷正詫異地望着自己,眼裡充滿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