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晚深知這些做文務的高層官腔一貫娴熟,然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曆,她對自己說這番話都有些客氣太過了。她受寵若驚又心下狐疑,口中卻連連道謝,随她去領了辦公用的紙筆,來到自己的工位。
在圖書館工作是她夢寐以求的,雖始終弄不明白當初吃定的閉門羹怎會峰回路轉。交給她的工作并不繁重,隻是瑣碎有之,占據她從早到晚一整天時間。
她幹得十分盡心,閑暇時便會利用職務之便,近水樓台先得月,讀些新收入館藏的書籍。
這天,她坐值處理書籍借閱,一本本書擺放到她面前,由她記錄下書名和日期後再交給借閱的同學。
一本名為“Several Experiments and Analysis of Experimental Results on Rare Metals”的書平緩地遞過來,書封正向朝她,方便她登記信息。
因書名較長,她控制着字迹大小仔細謄抄在記錄本上,埋頭抄寫的過程中好似感到一陣溫和的目光徐徐注視着她。
好容易抄寫完畢,記錄下今日日期,她溫聲說:“可以了。”并未擡頭,接着說:“下一位。”
卻聽到一聲清朗又含着幾分熟悉的“謝謝”。
緊接着一隻溫潤修長的手伸到面前拿走了書,不經意露出鍍金表鍊的腕表。
她蓦然擡眸,便看見盛堂,他手中正拿着方才那本西文書籍,薄唇猶噙着笑意,确然對她一笑。
她的臉登時便有些燥。他透明鏡片後到桃花眼又那般明淨地望着她,三分淺笑也令眼尾彎成舒柔好看的弧度,她慌忙錯開目光,意識到自己還未回應他那個微笑,又僵硬地微微扯唇再看向他。
他隻是再度輕微颔首,蜻蜓點水,而後轉身從借書的隊伍中離開。
遂晩的心湖還是隐秘地起了波瀾。他剛才是在向她緻謝嗎?這本沒有什麼的……是她的工作而已,而他原本對誰都溫文明禮……明明上值第一天就知道在這個職位是一定會碰見他的,真正照面又不知為何心倏忽就亂了,隻想躲……
她總覺得他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在諸多旁人中,仿佛特意來确定她的新工作似的。可舉止卻稀松平常,并無刻意,反倒是自己刻意得多了,大抵是多心……
她一番思緒糾纏差點耽誤正事,收斂心神明顯看到當前這位同學不耐煩的神情。書早已遞到她手邊,她趕緊疾筆如飛,一連登記了大半頁紙,腦中盛堂的影像仍時時浮現。
不過隻是在匆促中相顧一眼,他今日身穿的褐色加絨麂皮襖,開敞着沒有拉拉鍊,露出内裡淺咖啡色的高領羊絨毛衣。他的額發比上次見長了些,發梢挨到鏡片上緣,并不淩亂,隻襯得他陰柔的桃花眼愈加深邃柔情……有關他的處處細節揮之不去。
是夜,盛堂和李徊在實驗室做研究。回轉路的高溫排放口必須通向室外,實驗室專門為此鑿穿牆體開了一個牆洞,冬夜冷風倒灌,狹小的實驗室冷如冰窖。牆角丢着一隻老舊的竹編烤火簍,慢說裡面的炭火快要燃盡,微弱的熱量與室外無際的濕冷相比螳臂當車。
李徊蒼老的手上生了些凍瘡,那些瘡痂是既痛又癢的,他做研究時卻渾然不覺,此刻正聚精會神看儀器測量出的一塊烏漆麻黑的合金的強度。他壓近玳瑁框圓眼鏡,盯着儀表上的示數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