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坐在窗邊的男人。
外側日光穿透彩繪玻璃,被分割成五彩斑斓的小塊,剛剛好照在兩人身上。
彩色的光輝圍繞兩人身旁,卻也隻是陪襯。
這一幕令人不禁産生錯覺:他們被這個世界所偏愛。
而就是這樣兩個特殊的人,安室透此前竟毫無察覺。
即便兩人坐在咖啡廳内顯眼的位置,卻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使得安室透每次經過都直接将其視為空氣,忽視過去。
——直至尖叫聲傳來。
在尖銳的尖叫聲劃破空氣的一瞬間,安室透已經快速出現在倒下人身旁。
在确認他的死亡後,安室透陰沉着臉站起,如鷹般犀利的眼神快速掃過咖啡廳内每一個神色各異的可疑人物。
目光劃過死者旁邊哆嗦的女伴,劃過抱緊公文包的同伴,劃過緊張的擦拭額頭上到汗珠的胖子,最終停留在窗邊兩個男人身上。
原因無他,在衆多尖叫驚恐的反應中,他們實在太過顯眼。
即使在同一片空間内有人死去,兩人也隻是漠不關心的掃過一眼,繼續談笑風生。
這絕不是普通人會有的反應。
他心下一沉。
其中一個男人眼罩遮住大半張臉,隻留下完美的下颌線與一頭顯眼的白發,即使穿着休閑衣也遮掩不住好身材。
他對面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英俊的臉上挂着令人會心生好感的笑意,一舉一動都顯示出極高的修養,米白色大衣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了些許鋒芒。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男人,剛剛以一種極為冷漠的目光漠視過喧鬧處,将視線重新轉移到對面男子時目光卻驟然柔化。
兩人都是極為顯眼的存在,但是安室透發現自己竟然對其一點印象都沒有——這對于一個習慣性觀察身邊人的偵探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如果說這樣安室透還能自我安慰是咖啡廳内人太多才沒有注意到的話,那麼剛才發生的事情就讓他嚴肅起來。
那兩人對于死亡根本毫不在意,對于生命的逝去也沒有絲毫尊重或是惋惜。
就似乎死亡早已常态,以至于他們熟視無睹,隻是輕飄飄的一眼就收回視線——像隻是被這世俗無關輕重的吵鬧所打擾。
咖啡廳内其餘人都吓白了臉,唯獨他們兩人不為所動。
猶如有一道摸不着看不到的隔膜擋在他們與其餘人之間,使他們與這個世界隔離。
他們與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這個念頭隻在安室透心頭快速閃過,甚至一點漣漪都沒有引起。
緊接着他就将全副心神投入在推門進來的警官和這起顯而易見的殺人案上。
最近東京不太平,當然,準确的說是這裡就沒有平過。
東京的休閑日就如同英國倫敦奢侈的大好晴天一樣難得。
剛從附近一起案子脫身的目暮警官不禁感慨道。
聽到這話的安室透也隻能苦笑一聲,随即正起臉色與目暮警官讨論案情。
交談之中安室透也不忘将分神在剛才那兩個人身上。
而當他再一次分神看向窗邊時,卻毫無預料的與一雙眼睛對上。
黑瞳似深不見底的深淵,使人不可自控迷失其中,它又似深不可測的深海,冰冷幽深,令人恍惚溺死。
輕飄飄的眼神好似掃過塵埃,不帶絲毫感情,隻帶有無機質的冰冷與興味煩雜,似是對這一幕感到無趣極了。
在對視的一瞬間,安室透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看透,甚至連赤裸的靈魂也被解刨的一清二楚。
他就像是沉溺于深海,四面八方湧來的海水堵塞他的口鼻,海浪翻湧将他掩蓋其下。
兩人皆是一愣。
還沒等安室透回過神來時,那人僵硬抿直的嘴角已經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柔和,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黑框遮掩下的黑瞳中是溫和與暗含的驚心。
安室透收斂心神,下意識勾起唇角,緊接着收回視線。
他注意到我在觀察他了?
不,也許隻是恰巧碰上。
剛開始他的表情就是這樣的嗎?
那種冷漠可怕的眼神難道是他看錯了?
那一瞬間無處不在的窒息感也隻是錯覺嗎?
安室透陷入回憶,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次次的為難自己的記憶。
還沒等他想出頭緒,就見那兩人中的白發男子起身走過來不知向目暮警官小聲說了什麼就出去了。
安室透原本想出聲詢問,又在察覺到目暮警官臉上的為難時明智的收了回去。
之後他便收攏雜亂的心緒,真正的投入到案子中去。
等到案子結束時,咖啡廳内鐘表的指針已經指到五。
當安室透再次向窗邊看去時,卻驚訝的發現那人早已離去。
正如他來時一般無聲無息,令人毫無察覺。
*
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匆忙逃離舞會,下午四點的風間柊也終于從咖啡廳内離去。
在得到“無關人員迅速離去”的指令後,他便迫不及待的從咖啡廳出來。
夏風悶熱,風間柊卻像瀕臨溺死的人般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
清新空氣令人驟然清醒,這時風間柊才真實感受到自己從那溫暖熱鬧,卻不斷散發着作嘔氣息的咖啡廳内逃出。
背叛者,恐懼者,興奮者,擔憂者。
各色各樣的靈魂交織其中,濃厚的感情不斷外散,最終彙聚成惡意。
如果說咖啡廳是舞台的話,那麼裡面的人就是最拙劣的戲子,演着最拙劣的戲。
他們誇張的笑,誇張的哭,任何陰暗心緒都一目了然,自己卻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