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上圭太是中薪階層的一員,一份穩定的工作,一個和睦的家庭,組成了他普通的中年生活。
結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家後,和妻子共進一頓美味的午餐,緊接着走到書房打開電腦。他看了眼時間——還早,于是打開常用的軟件。
他百無聊賴的刷着枯燥乏味的新聞,那些在同一片天空下所發生的事情,災難也好,榮譽也罷,對于按部就班的人來講都隻是一串無法激起情感的數字。
突然間,一連串恐怖的紅點密密麻麻的出現在頁面上,特别關注提示音不間斷響起。
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他下意識點擊紅點。
映入眼簾的是黑色字母構成的短句:“《IND》畫刊雜志第十二期正式發表。”
作為享有國際盛名的畫刊,《IND》每月出一期,但真正名家大師所作的卻是三年一期,這也是“正式發表。”
而如果坂上圭太沒記錯的話,今年所發表的畫中有位畫家叫做“十一月。”
那位在畫壇享譽盛名,人們對他的評價卻兩極分化嚴重的人。有人說他的畫充滿了極緻的悲與惡意,在他的畫中看到了死亡,也有人反駁說他的話充滿了甯靜與美好,是美的象征。
這位畫家多數作品都以暗藍色和灰藍色為主要色調,憑借其獨特的色彩搭配,絢麗奇幻的想象,陰郁與光明的融合,描繪出一方天地。
有人犀利評價:“十一月的畫中束縛着靈魂。”
十一月的畫風詭谲而又神秘,被人嘲諷道:“隻有精神壓力大的人才會喜歡。”
不過現實就是:隻要人會思考,有欲望,當幻想與現實截然不同時,就會出現情緒波動,精神或多或少都達不到正常的标準,所以十一月的畫一向受衆廣泛。坂上圭太就是其中的一員。
但是如果坂上圭太沒記錯的,十一月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為他隻在十一月發表新作,但現在……
他看了眼日期,嗯,是盛夏沒錯。
坂上圭太恍恍惚惚的往下拉屏幕,看到許多張照片,他徑直跳過前面,點進最後一張。
屏幕放大。
碩大的古樹占據畫的中間,它枝葉繁茂,粗大的枝徑蜿蜒曲折,頂部深入地下。
櫻花盛開,滿樹爛漫,薄薄的陽光,斜射落在朱紅色千本鳥居上 ,那是一間神殿。白布遮住神像的面容,隐隐露出祂悲天憫人的笑容。
神殿旁躺着個少女,外層的白衣露出裡面的肌襦袢,绯袴上的潔白的紙鶴展翅翺翔。耀眼的金發散落在地,樹影擋住她的面容,一半在光中,一半在暗中。
暗面裡女孩有着姣好的面容,閉着雙眼,睫毛微動,畫面定格。
而在光中,女孩的燦爛金發逐漸褪色,發尾已經變成慘白。她裸露在外的一截皮膚緊巴巴的皺在一起,半張臉趨于透明。
空中一隻紙鶴緩緩落下,從櫻花的枝頭欲飛向女孩。
往遠處看,是密不透風的朱紅色高牆,往近的看,有一潭死水浮着枯葉。
翩翩靜美的粉紅與素白的浪漫中,夾雜着死寂與腐爛。
——這就是十一月的新作《紙鶴下的少女》
*
霧見家族,老宅。
“《紙鶴下的少女》?”
紗代的手指輕輕在人物身上撫過,她出神的盯着看了半響。
早在清晨這本畫冊就出現在她面前,自從打開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挪開過一眼。即便女孩的五官做了處理,但她仍然一眼就能認出這是霧見奈尋道。
“婆婆……”
那些被收養被教導的日子仍然記憶猶新,歡樂與溫情令心髒的位置感到暖意。然而死亡與離别仍在昨日,遺憾與不舍留在今朝,唯獨釋懷留在某個也許等不到的明天。
僅僅是看着這幅畫,水霧就已經漫上碧綠的眼眸。
紗代看着畫,就像是看到了霧見奈尋道,猶如畫上封印着她的靈魂——即便肉身消散,靈魂也永不褪色。
“大人,時間到了。”
有人扣下門,恭敬提醒到。
紗代輕聲道:“我知道了。”
她再次凝視半響手中的畫冊,最終念念不舍的收起。
白色裙擺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做工精緻的紙鶴謙遜的低頭。金發被盤在腦後,露出潔白的脖頸。
紗代向門口走去,她用力推開輕輕閉上的房門,明亮的光透過縫隙照亮紗代的泛紅的雙眼,照亮滿屋的靈牌,隻見上面清一色寫着“霧見家族,霧見奈尋道。”
“霧見家族的巫女換任儀式不是一向保密嗎?怎麼這次突然邀請了這麼多人?”
“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傳聞說新任巫女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霧見家族交到這樣的人手裡,也多虧他們睡得着覺。”
“哈哈,霧見家族,終究還是沒落了啊。”
以上對話層出不窮的在霧見家族的禁地發生。
一向寂靜的宅院煥發死寂的活力,喧嚷的人聲驚飛枝頭的烏鴉。曾經盛極一時的家族發出參加巫女換任的邀請,即便被邀請人大多數摸不着頭腦,但也如約而至。
笑聲,嘲諷,惡意,猜度。
種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構成密不透風的大網,而網的中心,是臉色蒼白的風間柊。
他背靠古樹,粗糙的樹幹給了他直起身的依靠。
空氣中源源不斷傳來的惡臭味令他作嘔,如果不是來往的人太多,他現在已經扶着大樹吐出來了。如果不是一時意起答應了那個老婆子,他現在就能轉身就走。不,如果那樣的話他根本就不會來這裡。
再次壓下嘔吐的沖動,風間柊拍了拍身側的大樹:“喂,你也忍受不了吧。 ”
等了幾秒,枝葉沙沙作響,大樹沒有搭理他。
啧,也對。它的神明還在沉睡,又怎麼可能反應。
風間柊卸下眼鏡揉揉眉頭,歎息的靠在古樹上,慶幸周圍人對這棵碩大古樹的敬畏讓他有了個清淨處。
男人倚靠在大樹上,如被神明親手雕刻的英俊五官攻擊力十足,神骨峭厲,淩厲的氣勢幾乎能殺死人。
可惜幾分病态遮住了這份鋒利。
萬年不變的黑風衣緊緊裹在身上,長袖襯着白皙的手腕更加纖細。無精打采的黑發遮擋住他的眉眼,隻能看到他抿緊的蒼白的唇。
他看起來虛弱極了。
至少遠處的人是那麼想的。他躊躇半天,最終決定向前。
“……風間先生?”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少年的聲音清脆而又響亮,喚醒了昏昏欲沉的風間柊。他擡起頭,看清了少年的臉,然後愣住了。
微卷的橘發,深邃的藍眼睛,矮小的個子。
風間柊的臉上帶上和對方如出一轍的詫異:“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風間柊的酒友,勉強稱的上朋友的人。
但是直到一分鐘前,兩人的聯系僅僅隻是對酒的交流與分享,風間柊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中原中也。
——在霧見家族,預言天賦最強的一代巫女霧見奈尋道去世的葬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