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笑意不減,也不介意她突然的防備之意。
“我從小跟父母住在一起,一家人很幸福,至少在我八歲以前。”
“我的父母在我八歲時去世。”
他每說一句話都要看看黎明的表情變化,确定沒有無常的樣子便繼續說下去。
黎明注意到這一點,隻是淡淡說,“我沒事。”
“在我八歲以前,我也曾覺得我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直至,葉靈靈——我的母親,懷上君濛,甯尋實——我的父親,婚内出軌,那個男人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勾搭上了一個富家姑娘,他拼了命地想要離婚,抛下我的母親和她肚裡的孩子,包括我。”
甯君義太平靜,讓黎明的感受并不強烈,像是在訴說一個無關他的故事,沒有平時遇到小事就要哭的悲傷,沒有平常傷口快要愈合都要賣得殘,黎明皺眉。
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觀察到,“怎麼?不想聽了?”
“沒有,你說。”黎明搖搖頭。
“在八歲的那一年,我過得并不太平,無數的争吵和無盡的打鬧,讓我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并不靠譜,即便是已經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
“那你倒是放心我?”黎明小聲嘀咕。
“順風耳”确實不辱使命,“你不一樣,如果你不要我,是因為我不夠好。”
眼神閃爍,黎明道,“你快說吧。”
“他們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同普通日常吵鬧一樣,八歲的我無法上前阻止任何事,等到出了車禍,我才後知後覺真得出事了,甯君濛因為車禍,在那一天提前降生。我一直覺得如果我出手阻止他們的争吵,或許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至少能讓甯君濛平安降生,父母雙全。”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神情卻還是淡漠地像無關痛癢,有些事,他還是選擇隐瞞,那些被毆打的日子,那些被辱罵的時刻,可卑的自尊心讓他無法言說出口。
黎明打斷,“這不是你的錯。”
他沒有回應,他很少不回應黎明的話,隻是睫毛垂下,微微輕顫,繼續緩緩道,“後來,我和甯君濛被爺爺奶奶接回家,偶爾外公外婆會來看我們一次,十二歲那年,甯君濛越來越大,村中的閑言碎語很多,都說是甯君濛克死了父母,爺爺奶奶也頂不住話,想給甯君濛改生日,我不願意,便帶着甯君濛回了城裡原本的家。”
為了緩解氣氛,黎明驚呼“你這也太勇了,我十二歲的時候還在愁着離開我媽的工作單位,沒人帶着我上學,該怎麼辦呢。”
他聽到這句話,臉上終于顯出許久不見的笑,“你是從小可愛到大啊,黎明。”
“繼續說,繼續說。”黎明不好意思,催促着。
“沒有生活費,沒有食物,隻有冰冷冷的房間,甯君濛還小,不能餓,我就出去找工作,然後遇到了點姨點叔,他們帶着我和甯君濛吃飯,帶着我們玩,那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
“那段時間?爺爺奶奶呢?沒有找嗎?”
“他們……沒有。他們……沒有來找,可能以為餓着我們,我們就會自己回去吧。”甯君義有些惆怅意味。
欲言又止,她不知該怎麼說,隻是身子往甯君義的身邊靠近了許多。
“大概一個月,爺爺奶奶報了警,把我和甯君濛從點姨點叔那裡帶走,這件事對燒烤店的影響很大,所以……我一直都很耿耿于懷,為此我考上了城裡的高中,隻為了頻繁去燒烤店幫忙。”甯君義仰着的頭側過,對上黎明炙熱的視線,那是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可憐。那種溢于言表的情緒讓甯君義也沒多大波動,這麼多年,看過太多憐憫他的人,黎明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他這樣想,可下一秒,黎明突然近身雙手環住他的腰,臉頰貼緊他起伏不定的胸膛,“那你真得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你很厲害啊。”
不是臆想中的慰藉,而是出乎意料的誇贊。
毫不吝啬,黎明的“厲害”雖遲但到,對于甯君義,她有着自己一整套誇贊的系統,那就是不斷重複着“厲害”。
他的手擡起順着發絲而下,“後來,為了省錢,我選擇了學費給我全免的私立高中,私立高中的高二生有一次交換生的機會,我想試試,然後成功了,在英國學習時,得到了教授的邀請……之後,大概的後面你都知道了。”
“你真得很厲害,甯君義。”她還是不斷重複這句話,像是一種刻意的肯定向暗示。
笑聲在頭頂傳出,“我知道我很厲害了,但如果再來一次,我就不想這麼厲害了,我想去重點高中遇見你,黎明。”
“那怎麼能行,你要是這樣做,現在怎麼可能有兩套房一輛車,還有咖啡館,還有……”黎明彈起靠緊的腦袋,跟甯君義一點點掰着手指細數,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端摩,黎明放棄細數,直接說結果,“那我肯定看不上你的。”
“是嗎?原來你的要求這麼多呢?”甯君義眸子微眯,隐隐有威脅的意味。
“那當然了。”黎明也不怕他,反而擡高了聲音說。
他隻得無奈笑道,“如果那個我沒有擁有現在的我的這般成就,那我就一點點做,總有一天會滿足你所有要求,隻要你說,我就能做。”
“騙人!我要說我要天上的星星,你怎麼做?而且你做得那麼慢,我早就跟别人跑了。”黎明的臉靠緊甯君義的臉,兩人鼻尖輕蹭到,黎明用手指點了點甯君義的臉頰,一臉正色道。
“你跟誰跑都沒關系,最後我都會以最完美的姿态得到你的心,天上的星星現在都可以命名,想要嗎?”甯君義擺擺頭,調整姿勢,輕啄了一口紅唇,讓額頭與額頭相抵。
“臉皮真厚,不用,我隻是随口一說。”黎明再次開啟話多的模式。
兩人的身子緊緊相貼,黎明心中惡膽突然冒出,她悄悄伸手,放在甯君義的腰肢處,不停地開始撓。
他隻是看着她淡淡一笑,突然開始飙起拙劣的演技,“癢死了,黎明。”
“好假。”黎明自讨沒趣,自顧自地說,“甯君義,你這個人真得很奇怪,遇到真正難過的事,你卻不哭,遇到一些小事,卻總哭。”
他不語,隻是笑不減。
黎明也不多說,而是再次将頭靠在他的胸膛處,悶聲顫抖,“甯君義,你真得很厲害。”
胸脯的衣物開始泛濕,他笑意僵住,自己沒哭,黎明卻一下子哭起來。
“哭什麼?都過去了。”
“根本沒有過去。”
“我這個主人公都說過去了,你怎麼還做閱讀理解的。”他開着玩笑。
“因為我知道答案。”
他無話可說,無論在他的心裡有沒有過去,現在的他卻隻想一心與黎明共度餘生,那此生足矣。
“黎明,沒事了,一切都已經變好了,現在我遇到了你。”他不停地用手撫摸着黎明拱起的後背,以此來安慰她的情緒。
哭是一件急需消耗的能量的事,黎明并不常哭,可她來到c市三天,哭了兩次,甯君義有着無法言說出口的愧疚,他從未見過黎明如此頻繁地外露悲痛情緒。
他輕拍着後背,笑眯眯地說,“之前說我愛哭,現在你倒是比我哭得還多。”
在他的一生中,有許多哭泣的時刻,他習慣性地去外露自己的找情緒,從不壓抑自己,因為小時候的經曆,他比誰都清楚情緒的壓抑會帶來多大的反噬,那種感覺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
所以他并不阻止黎明這樣的哭泣,隻是他内心的愧意濃厚。
停下的嗚咽,慢慢演變成間斷的抽泣,“明天我們回徐城去見叔叔阿姨吧。”黎明側頭,耳朵聽着甯君義震動的心跳聲。
“嗯,本來就是要帶你去見的。”甯君義歎息一聲,“你來c市,都沒怎麼玩過,對不起。”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之前也來過c市旅遊啊,就算你帶我去的地方不同,又不是沒有下一次機會了。”黎明的眼珠還含着剛才的淚,她哭得累,嘴裡說着話,眼睛卻慢慢合上,她有些困。
甯君義的手還放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有節奏地輕拍,她睡着,傳出平穩的呼吸。
他就那樣懷中抱着黎明,輕閉上眼,嘴中念念有詞,“真好啊,真好。”
像是一對生活許久的老夫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