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立信道:“打開看看吧,是睿之給你的,連這個盒子,都是他挑的。”
一聽他這麼說,滄逸景緩慢的擡起雙手,接過了那盒子。
皮質的觸感,因為一直被姚立信托在手上,是溫熱的。
張萍從口袋裡拿出來一把精緻的小鑰匙,遞給滄逸景。
滄逸景接過鑰匙,将那盒子打開,才啟一條縫就聞到了濃郁的花香。
“好香啊。”門口有人說。
滄逸景将蓋子完全打開,裡頭墊着淡粉色的絲布,盒子裡整整齊齊擺滿了白蘭花。
那南方夏季獨有的小花,一顆顆潔白含苞,散發着特有的濃郁香氣。
“全是今天早上睿之親手摘的。”姚立信說:“蘭花是我們從上海帶去北京的,蘭花對氣溫要求高,放在溫室花房裡,睿之每天拄着拐杖都要去澆水照料,這花開的不容易哦。”
蘭花兩朵為一簇,用細線串起,結成環可挂在紐扣上佩戴,張萍拎起一簇,别在了滄逸景的衣扣上:“上海人有佩戴白蘭花的習慣,白蘭象征着純潔和真摯的感情。我和睿之外公,睿之媽媽,都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友情是最純潔的,不該用俗物錢财去衡量。白蘭贈君子,睿之親手摘下放在盒子裡,我們從北京來,一路托着都不曾放下,代表你們友誼長存,你說是不是最為貴重的禮物?”
他可太喜歡了,滄逸景托着那盒白蘭花,被包裹在白蘭花香裡,他似乎看到了早晨的鐘睿之,穿着白襯衫,在花房裡挑選蘭花,用剪刀摘下,在柔和的陽光下,把這花穿成串兒。
滄逸景重重的點頭:“嗯,我很喜歡。”
姚立信與張萍相視一笑。
張萍:“就知道這禮送對了。”
姚立信高興了就蹦出兩句上海話:“睿之這個小甯啊,從小就招人喜歡,又聽話,又乖,又聰明。五線譜教一遍就會唱啊,抱在手上兩三歲,就會唱老多歌啦。”
滄逸景抱着那蘭花,聽着,想象着小小的鐘睿之,展露出笑容。
姚立信提議去看看滄逸景和睿之的房間,滄逸景帶着二老去,甫一進門,張萍便順手帶上了房門。
兩人看了一圈,看到了那半掩着的浴桶。
張萍指着說:“睿之說他用這個洗澡的。”
滄逸景撓撓頭羞澀的笑了笑:“嗯。”
她沒有坐下,依舊是站着說話的:“剛剛外頭人太多了不好說話,現在好了,就我們三個。”她說着從單肩包裡,拿出一本譯本的《呼嘯山莊》,一封信,和兩捆大團結。
滄逸景的笑容在看到那錢時,凝固在了臉上。
張萍道:“睿之媽媽把睿之在秦皇島的就診病例,用藥記錄全帶去了北京。北京那邊的醫生看了,說白蛋白用的很及時。如果沒有那兩瓶白蛋白,睿之肯定要先輸血,才能手術,這樣又要痛好幾天,既耽誤時間,又延長病程,不利于後期恢複。”
果然被發現了。
張萍溫柔的牽起了滄逸景的手:“小夥子長得那麼高,來坐下,阿婆跟你說說話。”
她讓滄逸景坐在椅子上,自己則站着,這樣她可以低頭看清滄逸景:“睿之知道這個事之後,在家裡又哭又鬧的,說什麼就是問了那兩瓶又小又奇怪的藥是什麼,你還騙他說是消炎藥。那個樣子哦,你是沒看到,真是笑死個人。”
“差點就鬧到在床上打滾了。”張萍道:“在知道一瓶藥要六百塊之後,金豆子掉了一地,怎麼哄都止不住,你說說,六百塊哪有他的眼淚值鈔票哦。”
是啊,小少爺的眼淚是金豆子,他也是這麼想的,金山銀山擺面前,都比不上鐘睿之一笑。
滄逸景道:“睿之一笑值千金。”
張萍道:“那為這千金的笑,你就要把錢和外頭的東西都收下了,不然我和他外公,怎樣來怎樣回去,多沒面子啊。睿之也不會開心的。”
滄逸景道:“阿公阿婆,我真的不是為了錢。”
“我們曉得,這都不曉得了,那不是白活了這幾十年?”姚立信道,“睿之說一千兩百塊啊,那麼多的錢,你一聲不啃就給他買藥了,他想到你滿手血托着錢,就忍不住要哭,我和他外婆也是心疼啊。”
張萍攤開了滄逸景的手掌,觸碰了那手上的疤:“看看,這疤現在都沒消哦,你媽媽心痛死了吧。”
滄逸景點頭。
“長輩的心都是一樣的。”張萍道:“侬媽媽心痛侬,阿拉也心痛睿睿。他腿好了,肯定還要再回來,你把東西收了,也算是給我們老人家吃一粒定心丸,睿睿再住到侬家裡,他媽媽在北京,我們在上海,也都放心,嗯?答應阿婆好伐?”
滄逸景點頭後,張萍把鐘睿之的信交到了他手裡。
“睿睿老早就想給你寫信,家裡怕社裡因為寄信,影響病假的事,就沒讓他寫。”張萍道,“這是他托我們帶給你的。”
滄逸景接過那信手有些抖,他讓他别寫信,又盼着他的信,這會兒又怕看這封信,人總是如此的矛盾。
兩位老人家以趕火車為由,沒有再多留。
大約是經曆過這種場面,有備而來,還招呼了看熱鬧的鄉親們去他們車上拿特産,說着都是不值錢的小東西,大家拿去吃個新鮮。
這和之前滄逸景切西瓜分給知青們一樣,都是為了鐘睿之。
此後幾天是黃秀娟這大半個月見兒子最多的幾天,因為白蘭花一放就會爛,滄逸景說看一眼少一眼,天天捧着那盒子花,時時刻刻都不放過,也就沒空再去搬磚了。
鐘睿之的假條沒批三個月那麼久,他在十一月中旬,就被要求回到插隊地點,但可定時回去複查,直到鋼闆取出,完全愈合。
而且因為腿傷,可以讓家裡的司機開車接送。
社裡沒有通知滄逸景,因為滄麥豐在十一月初,被調去了市裡的漁業局。新調上的大隊長業務不熟,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忘了這檔子事。
但滄逸景在知道鐘睿之會回來後,每天下工都會在村口徘徊,他先是站着,站得悶了,就把這條路來回走個十來遍,幻想着小少爺突然在遠處出現,他就會不經意的說:“好巧,我也是路過,居然遇上你了。”
必須要是碰巧,因為特地等着,太難為情了。
又必須不能讓鐘睿之自己扛行李走路。
他盼着這份湊巧,于是這份湊巧真的降臨到了他身上。
姚勉沒空送他來,開車的是家裡的司機,那車駛來時滄逸景就知道是他到了。
車剛停下,車窗就被搖了下來,鐘睿之戴着毛線帽子和羊絨圍巾的小腦袋探了出來,他揮着手:“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