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娟和母親的感情是最好的,或許是因為全家就隻有母親是女人的緣故。
家裡有孩子難免一碗水端不平,黃秀娟能體會到母親的偏心,但汪大花自己都沒什麼,所以即使偏心,也給不了女兒更多。
最多是給衣服上縫上女兒喜歡的小花,做農回家時偷偷給帶的野果,把女兒愛吃的菜留給她。
她覺得自己做的最對的,就是給女兒選了一門好親事。
老滄家,是她親自找上門相看的。
她那個大女婿,又厚道又周正,又有本事。黃秀娟出嫁時,那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後來看到了在襁褓中的小滄逸景,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可惜泉莊太遠了,不能天天看着。
女兒出嫁後,家裡唯一貼心的人離開了,但她隻要想着女兒能過得好,也足夠欣慰了。
隻可惜,她的好女婿死的太早太突然了。
這讓汪大花更加相信,命是注定的。
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命苦,她的女兒黃秀娟也是。
都沒辦法,隻能忍着熬着過。
離了這個家,她還能去哪兒呢?
至少她病了,在家裡被發現,能被送到醫院。
滄麥豐不在家,家裡隻有二八大杠,滄逸景騎車帶母親去的鎮上醫院。
到了才知道姥姥是昨晚入的院,早上時又吐了一次血,鎮上醫院說是消化道出血,懷疑胃穿孔,已經出現了闆狀腹,目前不知道出血的量,這種情況肯定要去市裡做開腹的手術,把血止住,沖洗腹腔,再消炎。
于是汪大花被兩個兒子拿了一塊木門闆扛着,上了去市裡的中巴車。
中巴車司機被這架勢吓住,硬說死人不讓上車,木闆橫在他車上,他還怎麼做生意。
黃家的兩個兒子厲害,吵架撒潑不下車,僵持若久,給司機折騰的沒了辦法,才發動車子,到了市裡。
還沒安頓下,一聽醫生說這種情況要輸血,可能下不了手術台,三兒子又跟醫生吵了起來。
說人好不容易弄來了,醫院必須得負責治好。
就吐了一點點血,哪裡需要輸血那麼嚴重。
你們别不是騙人,故意說的那麼嚴重想訛錢。
什麼下不了手術台,好好的人過來,怎麼就會死手術台上了?
吵了一通後,他倆趕上末班車,又把汪大花弄回了鎮上的醫院。
至于為什麼不直接回家,是因為汪大花才六十,不算老,此前每天還在隊裡出工的,若是直接回村裡,他們會被村裡人說對親娘見死不救。
大兒子對着汪大花說:“娘,不是我們不給你治,你也聽到了,你這毛病,醫生說下不了手術台,到時候花了錢,還救不了命,浪費錢。”
三兒子也蹲下:“是啊,我和大哥把你扛來扛去的也不容易,娘啊,你也别怕,我看那醫生就是騙人的,想訛咱們錢,咱不上當。不就是胃破了出點血嘛,在鎮上挂兩天止血的針,止住了就能好。我看也怪你自己,知道自己胃不好,還吃硬鍋巴。這一劫過得去過不去,都是你的命了。”
大兒子也點頭:“是啊,您手上的錢放哪的呀?看病要錢的。”
汪大花好像疼的麻木了,她為什麼吃鍋巴?這是年輕時留下的習慣,因為要把好飯留給男人,留給強壯的勞動力,女人就隻能默默地吃硬鍋巴。
鎮上衛生院的醫生護士看見他們又回來了,都十分訝異。
小護士熱心腸又直性子,直接說道:“你們怎麼又回來了!沒動手術嗎?”
大兒子不耐煩的說:“你懂個屁啊,廢什麼話,快鋪張床給我媽躺着。”
鎮上是最基層的醫院,不能拒收本鎮的病人,尤其是如此性命垂危的,醫生隻好收下,并說清楚病人不動手術,随時會死亡,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汪大花躺在闆上,被人像物件似得搬去床上,在大兒子的那句「怎麼這麼沉」裡,恨自己為什麼還活着。
她能有多沉呢?一米五的身高,瘦小的老太太,幹了一輩子農活,做了一輩子家務,生了三個孩子,拉扯大了,到頭來她隻有七十多斤的皮肉骨罷了。
穿着白大褂的小護士去給汪大花輸液時,她又吐了一次血,小姑娘心善幫她擦了臉。
這讓汪大花想起自己的女兒,她突然就不想死了,她抓住了護士的衣角,流出了吐血後至今的第一滴淚。
接着,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哭喊,是心疼:“娘!”
黃秀娟幾乎是跪倒在病床前的:“這是…怎麼了?”
鐘睿之被留在家裡和滄正才一起照顧小若玫,他心裡也是牽挂着的,雖然他沒見過那老太太,但他不想景哥難受。
他趁着太陽的餘晖,在「滄逸景」旁邊堆了一個「鐘睿之」,站在旁邊笑嘻嘻的欣賞自己的傑作。他們屋的窗戶掀開點窗簾就能瞧見這兩個雪人,而屋裡窗下正巧是那張小桌。
他和景哥經常靠着那張小桌,他已經逐漸習慣用腿夾着,感受那根驢貨來去穿插,和他的鈴铛相撞的觸感。
鐘睿之喜歡面對面去承受滄逸景有力的撞擊,用手扶着他發力的腰和臀,在他意亂情迷時對他壞笑。
甚至用手在他的腹肌上畫圈,那裡有從叢林深處蔓延上的根系。
如果沒有這個插曲,今晚他們就會在小桌上缱绻旖旎,鐘睿之會把小窗簾掀開一條小縫,讓兩個雪人知道他們在做/愛。
滄逸景去醫生那邊詢問了病情後,沒有絲毫猶豫,要去市裡動手術,且不能再等,立刻馬上就要出發。
可此時太陽已經下山,最後的一絲餘晖落盡,他們沒有汽車,甚是連摩托車也沒有,單憑闆車拖着一個病人去市裡,要走到下半夜,累壞人不說,且病人還不一定能禁得起長途颠簸。
大舅二舅很反對:“我們又不是沒帶娘去,市裡醫生說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了!”
剛剛被兇了的小護士見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來做主送醫,心想這家總算來了個正常人,便也不甘下風的幫着說公道話:“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你這樣放在這就是放棄治療等死,有一點機會也得試啊。”
黃家老大指着那小護士:“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試什麼啊,你來掏錢我們就去試!”
他們聲音太大了,就連在病房裡守在病床旁的黃秀娟都能聽到。
她沖出來時眼淚糊滿了臉:“你們太不是人了!”
黃家老大:“妹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家裡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醫院就是個無底洞,咱不是不願意給老娘花錢,我和三弟都給娘扛去市裡了,就是真心想治的,可這病太嚴重,又是手術又是輸血,還不一定能活,錢打了水漂,你外甥外甥女兒吃什麼喝什麼,你外甥還在縣裡上初中呢,成天饅頭就鹹菜,食堂裡的肉菜都舍不得打一個,你兒子大了不懂我的苦,我這個當老子的也是心疼兒子的。”
“就是。”黃家老二,“再說了,去了市醫院,住下來,還不知道多久能出院呢,還得咱們輪流在醫院照應,在市裡吃喝住都要花錢,馬上過年了,手頭就那點票子,全造出去,年還過不過了。”
滄逸景氣得要命,但再氣,也不能對舅舅動手,隻能橫一眼過去:“死了人,你這年還過不過?”
“小子怎麼跟舅舅說話呢!”黃家老二伸手就要來打。
滄逸景一米九的個頭,治他一隻手指就夠了。
抓住那手腕,輕輕一拽,就把他推到了五米開外。
滄逸景:“錢我來出,治好了,人也跟我家過。”
他跨步進病房,牽住了汪大花的手:“姥姥。”
汪大花看見大外孫再也控制不住哭泣。
“疼不疼?”滄逸景問。
汪大花搖頭,她氣若遊絲:“逸景啊,有你這話姥姥就滿足了,别花那冤枉錢。”
滄逸景也落了淚:“錢沒了還能再掙,我已經沒了爸,您這一撒手,我就沒姥姥了,您不心疼我。”
他撫摸了汪大花的額頭。
汪大花問:“你媽說的你和莊家那姑娘的婚事咋樣了?”
她外孫長得好,是她這輩子見過長得最好的男人,個兒高,又壯實。一定要最漂亮的姑娘才能配得上。
她想看看漂亮的孫媳婦兒,還想抱上曾外孫。
滄逸景哄她:“不告訴您,下了手術台,再跟你說。”
汪大花:“天都黑了,我怕我撐不到明天了。”
她是疼的,疼了那麼久,這人世間于她而言,已然是地獄裡。
“咱今晚就去。”滄逸景道,“我有法子,您等我。我小叔在市裡呢,他認識的人多,您還記得我小叔嗎?大個子,比我還黑的那個。”
汪大花點頭:“麥豐啊,我記得,頭一次去老滄家,他才十三四歲,小毛頭一個,沒想到現在這麼有出息。”
黃秀娟問滄逸景:“你有什麼辦法?”
滄逸景道:“您在這兒看着姥姥,我回趟村裡,隊裡有拖拉機。”
虧他能想到拖拉機,雖然那東西時速不超過四十公裡,但總比人走得快。
開上拖拉機,從鎮上到市裡,半小時左右就能到,後艙還能坐下不少人,東西也能放得下,除了有颠,沒别的毛病。
說完,滄逸景就騎上車,回泉莊,直奔梁穩家。
梁穩看出了他對莊曉燕沒意思,又加上梁岩的事,覺得他人挺仗義的,平時見面也都能打個招呼說上幾句。
這會兒來,一說事,梁穩立馬答應:“行,可這是隊裡的拖拉機,不是我個人的,要是有人說這事兒,你要幫我作證。”
滄逸景道:“人命關天,去年地震的時候,拖拉機也沒少運傷員去市裡,你去開機子,我回家拿上錢和東西,咱們村口彙合。”
“好。”梁穩拿上鑰匙就換鞋,還不忘問:“小鐘不跟着一塊去嗎?”
滄逸景:“還沒跟他說呢,他腿傷沒好利索,你問這個幹嘛?”
梁穩道:“他有見識,人聰明,又能說會道的,你這事關人命的大事,帶上他,多個人出主意。”
啞巴趙的事,徹底讓梁穩對鐘睿之改觀了,原來隻覺得他是個沒用的小白臉,那天聽他一席話,覺得他是個有主意又正直的人,是值得交朋友的。
滄逸景有些猶豫,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事,和鐘睿之沒關系,他恨不得成日寵着哄着他,哪舍得讓他因為自己的事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