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不是說不殺他們的嗎?怎麼會這樣?
姜顔瞬間被眼前這觸目驚心的畫面震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才猛地記起來應該要去探探這些人是不是還有呼吸,還有沒有救。她心跳如擂鼓,無意識的扔掉了手中的傘,跑上前,扶起地上的一名老婦女。即便已經看到了她胸口中了兩箭,姜顔卻還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此時對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名紅色女子冒着大雨在校場内給死人們松綁,議論聲頓起。
“剛剛不是來了一個了嗎?怎麼又來了一個?”
“這女子是誰?不知這是清剿會嗎?她又在做什麼?”
“看她這樣,該不會是柳氏的同夥吧?”
“我看她是瘋了,這麼大雨,她竟連傘都不撐。”
這時,姜鴻身後的弟子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宗主,下面的女子好像是師姐。”
“什麼?”姜鴻倏地起身,往雨霧中定睛一看,果然是她,扭頭沖旁邊的弟子低聲道:“不是讓她去大殿等我嗎?她來這裡幹什麼,誰帶她來的?”
“宗主,師姐的性子你比我了解,她想來誰攔得住。”
随着旁邊議論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對下面那女子的身份也越來越好奇,紛紛起身想要瞧清楚。
姜鴻不想姜顔遭人議論,更不想姜家被人議論,便對旁邊的弟子道:“你帶上傘,快去将她帶回去,她身體剛好,淋不得雨。”
看台上的議論聲被雨聲淹沒,并沒有傳太遠。
姜顔似乎也沒把對面看台上的人當回事,頭也不擡一下,繼續給倒在地上的死人松綁。
片刻之後,忽然有一個聲音傳過來:“你來幹什麼?”
姜顔聞聲擡頭,隔着雨霧,便看到柳翁罕從一個死人的身邊緩緩站起身來,渾身濕透,整個身影都透着無盡的孤獨與絕望。
姜顔揪着心,喃喃道:“柳先生。”
柳翁罕身上的灰色衣袍上沾了不少泥,他步履蹒跚,形容枯槁,一步步朝她這方走過來。傾盆大雨淹沒了他的文人風采,他的一派從容,此刻的他看上去隻剩滿臉的滄桑,是個無助的老者。
柳翁罕走到姜顔對前,停住腳,一張臉煞白,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道:“人都死了,你替他們松綁又有何用?”
姜顔猜到柳翁罕應該比她還早到這裡,他親眼見證了一場怎樣的罪惡發生?自己的族人被亂箭射死?他肯定不顧身份與臉面的掙紮過,懇請過,阻攔過,反抗過,可他的呐喊沒人願意聽。
柳翁罕用一種冷漠又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質問道:“你當日在中修院曾說過,你成全不了我心中的大義。所以現下這局面便是你要的大義?”
姜顔的眼睛被雨淋得發紅,無數水線連綿不斷的從她的額頭一路流到了她的脖子上,她心裡的内疚與難過交織在一起,痛苦的搖頭道:“不,不是的。我沒想過會這樣,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柳翁罕心裡已是千瘡百孔,連綿的雨水帶走了他的淚水,凄苦讓他看上去瞬間老了許多,冷笑道:“柳氏的人都死絕了,這下你滿意了嗎?”
聞言,姜顔的心猶如時刻被鈍器擊打着,她無力的搖着頭,哽咽道:“我,我隻是想要救我的家人,我沒想要他們死。”
“可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柳翁罕張開雙臂,仰天大笑,笑聲中盡數凄厲的哀嚎:“老天爺,難道姓柳的都有罪嗎?都該死嗎?”
數十條人命盡數葬送在了勝利者的手中。姜顔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的選擇,這樣的懷疑導緻她最終崩潰在對方的質問聲裡,她雙手捧着臉,在雨中,因為内心的痛苦和内疚而埋頭哭出了聲。
柳翁罕冷眼旁觀,意味深長道:“我知道你把他藏起來了。可是山雨欲來,對面坐的都是些豺狼虎豹,姜顔,我倒想看看,憑你一人之力又能保他到幾時?”
姜顔耳邊恍如一道巨雷炸響,她一臉驚愕的擡起頭,正對上柳翁罕那雙冷漠至極的目光。對方的話莫名讓她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她猜不透對方的心思,道:“柳先生,你……”
柳翁罕卻面無表情道:“無需感到驚訝,我隻是給你提個醒,柳氏死的人已經夠多了。”說完,他便獨自如行屍走肉般朝校場的大門走去。
姜顔沒有選擇跟上去追問些什麼,而是一個人絕望的站在原地,看着滿地的屍體。
她想她應該已經知道了柳翁罕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但比起這個,眼前的死者才更加叫她良心不安。
在她看來,人死了也應該得到自由,他們無罪,不應該被綁着,他們不能以這樣的姿态入土。
于是她繼續固執的蹲在地上要給這些無辜的死人松綁,直到一把白色的雨傘忽然出現,罩在了她身體的上方,為她擋住了外面冰冷的雨水。
來人溫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裡頭帶着滿滿的心疼與關愛,像冬日裡的暖陽,“姜顔,雨太大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