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自空中傾瀉而下,在天地間蓋上了一層迷蒙蒙的薄煙,粗大的雨點兒猶如千萬顆斷了線的珠子無情且猛烈地敲打着萬千生靈。校場内雨聲轟鳴一片,四面八方聞不見半點人聲,唯有陣陣噼裡啪啦的雨聲不絕于耳。
暴雨漸漸彙成小溪,地面被抽打得雨水飛濺,朵朵水花應聲而起,世間萬物此刻皆籠罩在一張無邊無際的由雨珠織成的巨網中。
咫尺之間,姜顔聞聲轉頭,便見一身素白的顧西舟左手撐着一把白色的油紙傘立在她身側。
在他腳邊是無數不斷躍起的渾濁水花,貼着他的衣擺,在他白色的鞋履上綻放着顯眼的斑駁。他無視衣角上沾上的泥濘,默默的将手中的傘面微微傾斜,綿密的雨水滴落在他肩頭,打濕了他柔軟素淨的衣袍。
“顧二公子,我……”姜顔緩緩擡起頭,有雨珠順着她漆黑的眉滲下,落入發紅的眼眶中。她眨了眨眼,睫毛濕潤,兩邊臉頰被雨淋得看不出半點血色。還想開口,卻發現喉嚨處一陣酸楚,像裡面哽着一根尖銳的魚刺,隐隐有些生疼,叫她無法繼續把話說下去。
顧西舟将一切看在眼裡,彎下腰,伸手将地上蹲着的人慢慢的扶起。他開口說話時,聲音聽上去比往日低沉溫柔:“你身上的傷口還未痊愈,淋了雨難免要發炎,跟我回去吧。”
姜顔渾身濕漉漉的滴着水,垂着眼簾,睫毛簌簌,聲音沙啞道:“我……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顧二公子,你告訴我,今日被清剿的這些人做錯了什麼?世家弟子被困與他們無關,讨伐之戰他們也不曾參與,為什麼柳長銘種下的惡,要他們來背?”
“姜顔,我……”顧西舟心裡自覺慚愧,無言以對。他當然也知道今日死去的柳姓人無辜,但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早已不是他這小年輕可以憑借個人的力量去控制和阻撓的,即便他内心也同樣覺得不能接受和感到郁悶。
清剿柳氏餘孽是由各大家族的家主共同商議出來的計劃,姜顔心裡雖對各世家意圖把柳氏趕盡殺絕的做法感到不滿,卻大概也明白顧西舟的難處,他如今雖是人人稱贊的景陵君,可在那些上了年紀的家主面前,他卻是個初出茅廬的晚輩。在他上面還有他父親與兄長在。可想而知,他說的話在那些家主心裡能有幾分重量?
姜顔沒打算讓顧西舟感到為難,于是默默轉過臉,尖銳的目光穿過白茫茫的雨幕,落到對面的看台上,沉聲道:“顧二公子,冤有頭債有主,這些問題我想拿去問問對面那些人。”
“好,我同你一起。”顧西舟自知不該在此時出手攔姜顔,可心裡又擔心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與對面那些家主們起沖突,隻能選擇同行。
然在姜顔看來,顧西舟現在的身份除了是顧家的二公子外,在不久的将來他還會是木家的乘龍快婿,把他這樣身份的人拉進來夾在中間,誰知道他到時候會幫哪邊說話?
姜顔先前一個人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更是個将死之人,心裡既沒想過要指望别人,也不願在死前給他人帶去什麼麻煩,隻能淡然拒絕:“不用,我自己去便可。”
聞言,顧西舟幽黑的眸底掠過一抹失落之色,神色也逐漸變得暗淡起來。他嘴唇輕抿,無可奈何的望着姜顔獨自走進雨中的背影,一顆心開始慢慢的往下沉,就跟那些順着傘面往下滑的水珠一般,最後掉進了泥濘中。
似乎是再一次,姜顔不假思索的推開了他鼓足了勇氣才敢主動伸出去的手。
而此時在另一邊的看台上,一大幫圍觀群衆在得知校場裡站着的一男一女分别是顧西舟與姜顔後,大家心裡先是覺得詫異。然在看到他二人的一舉一動後竟又莫名其妙的品出了底下這一紅一白配在一起頗有話本裡描寫的才子佳人的味道,不禁紛紛抱着手臂擺出一副在聊八卦時才會有的神情,倒像是在看熱鬧。此刻隻消再給他們每個人手裡塞一把瓜子,他們便能一直把話題聊下去。
“各位,你們可知這景陵君跟姜姑娘是什麼關系?”
“聽說是同窗,之前一起在中修院聽過學的。”
“好像之前的孫氏滅門案就是他們先發現的。”
“不管怎麼說,景陵君跟木三小姐已有婚約,當着木三小姐的面,這二人共撐一把傘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哪裡來的婚約,不過是兩家家主口頭上的約定罷了。”
“這麼說來景陵君對木三小姐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該不會是因為這位姜姑娘吧?”
“你的意思是景陵君跟姜姑娘有一腿?”
“怎麼可能,景陵君不瞎也不傻,木三小姐可是木家的嫡女,木宗主的親妹妹,世家小姐美貌排行榜上的第一人,修真界多少青年才俊想與之交好都沒有機會,多稀罕哪。那姜顔雖說是讨伐戰中誅殺柳長銘的第一功臣,可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姜家收養的一個義女罷了,血統不正,在姜家更是沒權沒勢,換你你選誰?”
“這還用問嗎?聽說姜顔的樣貌長得也不俗,換我,我就兩個都選,蘿蔔酸菜兩個都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