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女主監國,方有青鸾司這個特設機構,論職能,與他司禮監、東廠、錦衣衛皆有重疊。起初兩方在幾件事上硬碰硬過,也暗中較勁過,江振馬上知道戚宴之心狠手辣,遠非好相處之人。
他本就是欺軟怕硬的性格,故多年來,他和戚宴之彼此心照不宣,互不幹預,也盡量互不使絆。瑟若這一句開場,顯然是指責他江振壞了規矩。
江振立刻冷厲地盯着趙洪,問:“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瑟若的态度明明一如往常,可竟下令将那黑衣殺手提到瑤光殿面見天顔,趙洪直覺今日事不對,卻毫無辦法,隻得哆嗦着說:“奴婢……手下人……無狀,行其他公事時……誤傷了殿下新命的……祁特使……”
江振聞言,心知已敲釘轉腳無可抵賴。他常年給梁述幹髒活,哪記得住死人名号,這個祁什麼特使,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
他轉念飛快,立刻使出呼天搶地哭訴奴婢無能的老伎倆,卻不料瑟若盈盈一笑,在暮光之中格外詭谲:“趙洪,你剝下這兇徒的腰帶。”
趙洪抖着嗓子應是,爬到那黑衣漢子身旁,手汗打滑,半天才把腰帶解下。
“你把他勒死。”
如此殘酷的話語,自瑟若那清柔的嗓音而出,趙洪吓得肝膽俱裂,連聲哭道:“奴婢不敢!”
“哦,倒忘了,你學問好,是個大學士。”瑟若微笑,以手支頤,“戚令,隻好勞煩你了。”
戚宴之也笑吟吟的,自趙洪手中拽過腰帶,猛地往那殺手頸間一束,隻聽“喀”的一聲脆響,這八尺漢子不是被她窒息而死,竟是瞬息之間勒斷脊骨而亡!
這種死法,可稱幹淨利落,髒不着瑟若殿中半塊磚。
“趙洪,按照你們東廠的規矩,屬下犯事,最輕者杖二十;身為管事,杖四十;至于江總管麼,承你喊一聲幹爹,更該翻倍,杖八十。”
瑟若毫不給江趙二人平息懼意的機會,仍是笑道:“你說,如今人犯已死,這廷杖,該怎麼打呢?”
“奴婢……奴婢……不知……”趙洪汗濕衣背,已失魂落魄。
“你既孝順,又馭下有方,這總共一百四十杖,便一起領了吧。”瑟若冷冷道,“戚令,明日你親自監刑,若打不死他……”
她目光微微一轉,落在戚宴之身上,竟說:“你自己也領一百四十杖。”
戚宴之眼皮猛地一跳,瞬間明白她的意思:祁韫這個人,今後再為誰所傷,她這個戚令,也同擔罪責!
君畢竟是君,瑟若使手段強壓于她,戚宴之反倒更熟悉這種路數,隻覺殿下仍是殿下,心中竟生出些安穩,躬身應是。
趙洪兩眼一翻,已暈死過去。
不過半盞茶時間,三人之中還能活着的,隻剩江振一人。
他那虛胖的身體早已汗如雨下,滿心想的是:都說長公主看似鐵腕,實則仁心,監國六年,不僅不添一個宮女太監,每年都大量放出人去。平日更從不見下作臣子、打罵宮人,遇事無不從寬,即使對他們這些隻有半條身的卑賤之人,也溫和親切,總留三分面子。
今日方知,仁心一轉,鐵腕便至!她不是不對他下手,隻是此前未到動手之時……
瑟若招招手,戚宴之會意,便将那死屍頸間腰帶抽出,雙手呈給瑟若。
她接過,眉都不皺一皺,款款走下玉座,至江振面前,俯身将那腰帶輕緩地挂在他肥胖的脖頸上。
江振隻覺這那一根腰帶就是閻王索命的鐵枷,以為死到臨頭,幾乎要吓尿出來。
沒想到,瑟若隻是将腰帶慢慢纏了個松散的結,邊纏邊說:“前年陛下習騎射,看中了一隻驕犬,想帶回宮中來養。”
“我對他說,鷹犬之物,放出去咬咬鼠兔便罷,真收在籠裡,反倒心高氣傲、橫沖直撞,叫主子心煩。”
她将那腰帶結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見它綴在江振壯碩的脖子上十分滑稽,似是相當滿意,笑道:“江總管,這個圈兒你就戴着吧,總比沒有好。”
說着,隻撂下一句:“階下的肩輿,你自己砸了。”拂衣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殿外揚長而去。
江振跪在當地,半晌起不來身。
這個女人……她看死人眼都不眨一眨,拿死人東西眉都不皺一皺,一宮之主,竟将人犯提到室内當場處決!不說大晟百二十載聞所未聞,放在曆朝曆代,怕也是罕見其事。
她這段話分明是說,你不過是皇家豢養的一條狗,一切源于君權。
他選錯了效忠對象,這些年咬了些兔子,她不與他計較。日後再分不清主次,她便收回這套在脖子上的狗鍊,等着他的便是極刑了!
江振也如那昏死後被拖走的趙洪,軟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