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狗富樂呵呵地蹿進房裡,手中還提着一挂新鮮柿餅,“都打聽清楚了,獨幽館還不知道你出事呢。”
要說狗富這民間智慧,似乎天底下就沒他打聽不出來的事,比高福還有過之無不及。即使是祁韫這般冷清之人,每每見到他也忍不住被逗笑。
今日也是一樣,話還沒說上幾句,祁韫和連玦就被他各塞了個柿餅在手裡。
他自己早扯了一個在袖子上擦擦灰,就啃起來,含糊道:“您那二位美人從江南寫信來,都說你跟她們在一處,哪哪兒都好。”
祁韫笑笑,把那柿餅在盤中放了,她素不喜甜膩,正餐之外不進點心,更何況這柿餅洗都沒洗。
狗富卻不嫌棄,拿過又吃,他一天到晚嘴裡不閑,不是吃東西就是講笑話,可氣這身闆還不見一兩肉。
見祁韫神情淡淡,似是早有預料,狗富眨眼一笑,說:“這個消息您老肯定關心——二位美人,還有你那兩個兄弟,馬上就要回京喽!”
他滿臉期待祁韫露出驚喜之色,卻仍見是老神在在,兩眼一翻,不滿道:“你就不問一句哪天到?”
“不是明日,就是後日。”祁韫微笑。
狗富哼了一聲,擱以前他定要大驚小怪直呼:“神仙爺托夢告訴你的?”如今畢竟和祁韫相處久了,早習慣她料事如神,隻是沒法借着這個重要消息“敲”她一筆,有些不開心罷了!
他的“敲”,其實也不過讓祁韫這公子哥兒親自出門給他買個好吃的……
祁韫但笑不語。
她當然能料準,九月九日重陽,九月十六茂叔生日,承漣、承淙又怎會放雲栊、流昭兩個女子單獨回京,必要護送她們返家,再順便向祁元白詳陳她失蹤一事始末。定是茂叔生日後就走,算算日子,不就在這兩日抵京?
連玦卻觀她神色,沉默不語,知既然親戚朋友回歸,她也解決了自身安危,重返親族、與他二人分别也就在明後日了。
果然,祁韫就說:“富哥,一路上你是金主,細賬也不需同你算。那一百兩銀子仍照數還你。”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張用封函鄭重包好的銀票,雙手遞給狗富。
狗富知她最初給一百兩,如今仍還一百兩,是尊重他的情義,知他不是圖錢财才照料她一路,一笑,大方接過。
祁韫又笑道:“生意上的事,有謙豫堂的地方,報我名字就是。家中老夫人若有難處,也隻管開口,若我行經山西,必往老夫人處探望。如今隻好遙祝老夫人身體康健,代我緻意吧。”
“金杭祁十二,對不?”狗富笑嘻嘻地說,“你等着,給你家底都搬空!”
連玦知她和狗富交割完了,該輪到自己。
祁韫便說:“連玦,四爺托你送我回京,想必也有托付之意。你若願歸漕幫,我明日為你送行,若欲留下,江南、北地謙豫堂護銀隊正缺你這般好漢。或者隻想圈塊地過清閑日子,更好辦,看中哪裡,直說便是。”
“你說過,晚意、雲栊她們,如今仍在疏……獨幽館?”出人意料的是,連玦反而開口問這個。
祁韫點頭,連玦知獨幽館如今已是她産業,便說:“從哪來回哪去,我在你這兒混口飯吃,不介意吧?”
這倒真出乎祁韫意料,以連玦的武藝,竟甘願隻在獨幽館做個護院家丁,實在大材小用。
她正準備尋個由頭再勸,連玦就說:“我不耐煩再去什麼護銀隊,讓人呼來喝去。你這東家禦下不嚴,我也樂得清閑,若有不長眼欺負晚娘子和雲娘子的,我替你打翻便是。”
話說到這地步,祁韫便幹脆點頭,笑道:“獨幽館何德何能,啟用你這尊金剛相護。晚意見了你,想必也高興。”
……………………
離京時笑語盈盈,如今回來,隻餘默默不語,冷雨潸潸。
流昭和雲栊坐在車裡,承漣、承淙披着雨褡騎行于前,皆各懷心事。
獨幽館在東,歸京自該走齊化門。承漣上次入京已是兩三年前,如今擡眼望去,細雨連綿,城阙褪去舊日喧嚣,隻餘濕潤磚石映着秋色,黯淡清冷,又帶一絲恍惚。
忽見人來人往中,祁韫就這麼不可思議地站在那兒,拈袖而笑,他好容易才确認不是幻覺,忙擡手止住垂頭喪氣的承淙:“輝……輝山……”
若非要替祁韫将雲栊和流昭送回獨幽館,承淙簡直不想出門一步,更何況祁元白性格嚴厲,他自小就不愛見。
聽得承漣這般失态胡言亂語,他挑眉正要刺他幾句,待看清前方真是祁韫,激動得馬鞭都溜掉在地,也不撿,徒手拍馬就直沖而去。
他那架勢就差沖上城牆了,祁韫自是往旁邊讓,還在千鈞一發之際從旁帶住他馬缰避免撞上攤子,還人模狗樣地笑。
承淙翻下馬就要追上去打她,不料祁韫借周圍茶棚小攤靈活閃開,反而奪了他的馬騎着跑遠,邊跑邊忍不住放聲笑。
連玦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好笑,倒是頭一回見她這麼不穩重……
見祁韫煙雨迷蒙中騎馬而來,流昭和雲栊真的覺得自己在做夢。正愁怎麼跟晚意交代,難道是老天爺良心發現,整這麼一出大變活人?
流昭一掀簾子就大叫:“承淙,打得好,我都想打這丫的,來啊再戰八百回合!”說着裙子一提跳下車,也不管外面濕漉漉的,也不管她夠不着騎在馬上的老闆,追着祁韫就在後面跑……
雲栊卻不下車,先在裡面哭一會兒。高福、阿光、阿明三個仆從也在後面抹淚。
承漣罕見地抿着唇皺起眉,祁韫騎馬錯身而過的一瞬,他竟擡鞭狠狠抽了她的馬一下,策馬便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這一鞭驚得祁韫的馬兒揚蹄嘶叫,若非她騎術不錯,定會惹出事來。
最終承漣承淙丢下一句:“你自己把人送回獨幽館再滾回家!”真不理她,直接回祁宅了。
為了提前對好口供,祁韫登了雲栊和流昭的車,連玦牽着她的馬在後走。
二人不顧什麼東家不東家的,劈頭蓋臉給祁韫臭罵一頓,祁韫也就受着,隻說“對不住”,氣得二人真捶了她幾下,又覺月餘不見,更瘦得皮包骨,終于心軟了點兒,才說打她手疼,不打了。
到獨幽館後,祁韫不過略坐坐就走了,雲栊她們還氣鼓鼓的。
晚意雖感奇怪,也隻道鬧了别扭,見祁韫下巴都細了一圈,隻例行關懷幾句,流昭就叉腰道:“晚姐,你少關心他些吧!日後也少些傷心!”将包裹一拎,自回家看王老太太和杉兒、桂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