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四溢,香氣氤氲,風卷起藍粉相間的珠簾,露出窗前隔桌對坐的二人。
“公子,請喝茶。”鳴春自茶壺中倒出一杯熱騰騰的茶,恭敬地雙手奉于封堯面前。
封堯沒急着接過茶水,反而視線落在鳴春端茶的手上,隻見那雙膚如凝脂的手背上纏着一條裹連,“鳴春姑娘受傷了?”
鳴春一頓,随後面上湧出春風般和煦的笑意,“奴家前兒個煮茶時不小心燙到了自己,未免污了貴客的臉,這才遮起來。”
封堯接過茶水,彎唇一笑,湊近聞了聞,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是嗎?”
鳴春低眉順眼,“自然如此。”
“茶不錯,确實花了點心思。”見鳴春正要露出喜色,封堯的口風急轉直下,略顯低沉,“隻是不知這般妙手之人怎就做了那殺人之事。”
鳴春心底一顫,猛地擡頭對上對面之人饒有興趣的目光。
封堯随意靠坐在椅背上,半邊身子斜倚在右側,右胳膊松垮地抵着下巴,左胳膊随意地搭在另一側的扶手上,下巴微擡,眼睑低垂,眼底帶着幾分玩味,居高臨下地睥睨着鳴春的反應。
這般姿态,鳴春隻在數年前接待過的一位皇儲身上見過。
鳴春強摁心裡的不安,做出一副無事發生的姿态,“不知公子是何意?鳴春雖為賤籍,卻也實在不敢做那等殺人之事。”
“真的嗎?”封堯唇邊帶着淺笑,姿态輕松,仿佛所說之事不過一件稀松平常的八卦,而非陰森恐懼的殺人案。
鳴春放在桌上的纖纖玉指不禁扣緊了桌面,維持笑容,“自然……是真的。”
封堯垂眸看了一眼不再升起熱氣的茶水,忽然直起身,端着那杯茶水到桌子中央,恰好是鳴春雙手疊放的地方,杯口傾斜,茶水如瀑布般子杯中傾倒而下,分毫不差地落在鳴春纏了裹連的左手上。鳴春似乎并未想到封堯會有此舉動,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剛想縮回手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阻止,擡頭一看竟發現封堯墊着一隻帕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鳴春臉上的笑已經快維持不住了,“公子這是何意?這是故意折辱奴家嗎?”
“若是故意,你當如何?”封堯空餘的那隻手目标明确,朝鳴春左手所纏的裹連而去,鳴春下意識想躲避,但左手被封堯牢牢制住紋絲不動,女子的力氣終究是不如男子,鳴春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封堯解開那層裹連。
裹連之下赫然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痕,傷口愈合,留有血痂。
封堯笑了一聲,手下一松,連帶着那條隔絕二人的帕子也落在桌面上。鳴春立刻收回左手,右手摩挲着被捏得發紅的手腕,眼底劃過一絲慌張。
“三日前,你以看望親人為由在清晨時分離開萬花樓,本該黃昏時刻便歸來,但據老鸨所說你是深夜宵禁之後才匆匆歸來。”封堯緩緩道:“而黃昏至深夜這一段時間恰好有人死在護城河,鳴春姑娘不覺太巧合了嗎?”
“公子說笑,奴家看望親人晚歸乃是因為途中馬車壞了,這才歸來晚了,總不能因為時辰剛好撞上便說奴家是兇手吧。”鳴春神色不變,“再者,當日馬車壞後,馬夫找了修車行來修理,修車行的老闆亦可以為奴家證明,公子不妨去問問,便是城門口那家修車行,一去便能看見。”
封堯但笑不語,隻看着鳴春手背上的傷。
鳴春會意,舉起左手手背,解釋道:“這傷也确實不是茶水所燙,而是那日馬車忽然壞了,奴家躲閃不及撞到木刺上所緻,這點修車行老闆也可以作證。”
“是嗎?那看來是我誤會鳴春姑娘了?”封堯唇角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擡頭看了一眼鳴春烏發上的钗環,“想來或許真是我認錯人了,鳴春姑娘喜愛絹花,生性簡樸,房中梳妝之處皆不見金銀,想來這殺人案或許真和姑娘沒什麼關系,是我冒昧了。”
聽到這話,鳴春本該徹底舒一口氣,可不知怎得竟緊張起來,“公子這話何意,難道這殺人案還和金銀有關?”
封堯懶散地朝後一靠,手指把玩空茶杯,一眼看去仿佛皇城中那些頭腦簡單的纨绔子弟,“當然有,仵作在屍體的腹部發現了一些和金銀有關的東西,不過素聞鳴春姑娘不喜金銀俗物,想必不是你的了。”
“是嗎?”鳴春低眉順眼,讓人看不清神色,“那就祝公子早日抓獲兇手。”
封堯笑而不語,藏在寬袖中手指翻轉,一道流光朝二人上方的挂珠所去,隻聽哐當一聲,原本穩穩懸挂于梁上的挂珠忽然整串落下,猶然沉思的鳴春幾乎是下意識就伸手穩穩地接住了挂珠,擡手的那一刻寬袖自腕間脫落,露出如藕般白皙的小臂,接住後她看着手心的挂珠,後知後覺猛地朝封堯看去,卻看不透對方淺笑的眼底所深藏的東西。
封堯彎唇,身體前傾,笑吟吟地隔帕子将鳴春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将空茶杯塞進去。
“那就……多謝鳴春姑娘好意了。”
封堯轉身就走,全然不顧身後鳴春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後癱軟的身體。
除了鳴春的房間,正巧碰上萬花樓的老鸨,封堯往對方懷中塞了一個金元寶,順嘴問了一句。
“媽媽,冒昧問一句,鳴春姑娘是不是很喜歡粉色?”
老鸨從未見過如此俊俏且出手闊綽的公子,當即臉都笑爛了,“可不是,鳴春啊最喜歡粉色了,她衣櫃裡全是粉色的衣衫,從不穿其他色的。”
封堯神思一動,“是嗎?那她不喜歡深藍色嗎?我見姑娘房中之物有幾件深藍色的物什。”
“說起這個,我也覺得奇怪,她一姑娘家在房中擺深色物什作甚。”談起這個,老鸨面有憂色,“好幾次有貴客去她房中看見覺得礙眼,媽媽我啊說了她好幾次,鳴春都不願意換,真是讓人頭疼。”
封堯抿唇一笑,“謝謝媽媽。”轉頭又塞了一塊金元寶過去。
走出萬花樓,迎面撞上了宋琰。
宋琰剛想開口,就被封堯搶先道:“别着急,讓我先吃口東西,餓死了!”
宋琰失笑一聲,“行,帶你去彙香閣!”
彙香閣可是皇城第一酒樓,其中美味自然無需言說。
封堯飽餐一頓才說出自己這一行的結論,“鳴春确實有問題,其餘的……你躲在屋頂也聽了不少,應該不用我詳細說了吧?”
宋琰一笑,眼底滿是贊賞,“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宋琰這一趟走得十分值當。
仵作的驗屍單上寫的是死者大約在兩日或三日前死亡,但始終無法确定具體哪一天。封堯詐了鳴春一句“三日前”,對方竟也沒反駁,由此而言那具屍體真正的死亡時間便在三日前黃昏至深夜期間。
所謂的車壞了以及修車行的老闆,應該是鳴春為自己找的證人,隻是其中玄妙還需要繼續查。
但隻要具體時間确定了,排查那個時間段有誰去過護城河就容易多了。
“隻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宋琰在屋頂上聽完全程,猶然有幾處疑惑,“明明我們是因為紙上春找來的,為何你全程不提紙上春,反而捏造了金銀相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