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八九歲的樣子,眼神裡卻無半點童真,即便臉上挂着笑,那雙眼珠卻也是黑洞洞的。
最主要的還是那雙眼睛。
沈晚棠同那孩子說了一會兒話,全程下來他從未眨過眼,凡人長時間不眨眼按理說會覺得眼睛不适,可那孩子并無不适。
除非,他不是凡人。
沈晚棠把自己的想法和沈卿言說了一遍。
沈卿言不置可否道:“回陰村不知何時開始,已經變成了一處鬼村。錢氏夫婦罪孽纏身,他們的身體這些年來早被惡魂拖累,必死無疑。”
或許從一開始回陰村就是個鬼村,隻是師兄不知道罷了。
沈晚棠點了點頭沒說話。
前世的他們并沒有摻合這麼多事。
當時師兄擋住了她的劍,村民們又是求饒又是賠笑說着好話,師兄便原諒了張氏夫婦和這些村民。
他這麼聰明的人,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不對勁,也深知她被凡人算計,可他無動于衷,不會為了她對百姓怎樣。
她也不奢求什麼。
隻是不明白,不明白師兄為什麼總是這樣……
她并非想殺人,可卻連一句質問為什麼的資格都沒有。
按照師兄的話來說,大概是——
天道掌人之善惡,凡人作惡自有天收,死後入無間地獄受烈火焚燒之苦,千年不入輪回。
所以師兄從不殺人,他隻為斬妖除魔庇佑百姓而存在,不論他要護的百姓是善還是惡。
他便是他,這樣幾乎與天道一樣無情的他,才是她的師兄。
後來,他們也受張氏夫婦所邀,住進了張家。
當晚魔獸洶湧,上百隻魔獸命喪師兄的問心劍下。
血流成河,雪衣換血衣。
清冷的月色将師兄襯得如同地獄修羅般。
殺了那麼多的魔獸,身上沾滿了鮮血,可他卻依然面不改色,平常得就好像隻不過是随手殺了一些不知死活的畜牲罷了。
張氏夫婦回來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幕。
看着那樣的師兄,兩個凡人瞬間吓破了膽,根本經不住逼問,什麼都和盤托出了。
于是師兄去探了河底,發現了一絲魔氣的痕迹,順着魔氣,師兄懷疑到了她……
當時師兄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像是真的生氣了,強行探脈。
也難怪她入魔那天師兄會殺死她了。
他根本容忍不了他親手教導的師妹叛出師門淪為魔族。
她想得入神,絲毫沒注意師兄的手突然探了過來。
直到微涼的指腹搭上她的脈,她倏地縮回手,猶如驚醒的林中鳥,瞬間回到自己安全的領域。
她擡眸對上師兄顯然微怔的黑眸,不動聲色将手腕置于腿上。
本是件尋常的事。
沈卿言此刻卻要斟酌語句,動唇道:“你的靈力可有恢複?”
“師兄放心,已然無礙。”沈晚棠還是笑着的,如從前一樣乖順聽話。
說完後,她起身道:“師兄若是無其他事,我先進屋休息了。”
“嗯。”
沈卿言低聲應,半垂着眸,叫人看不出情緒。
唯獨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摩挲。
他不禁想到——
師妹似乎已經十六了?
凡間有句話。
兒大避母,女大避父。
而他作為兄長,或許也當是如此。
深夜。
“嘭!嘭!嘭!”
尖銳利器砍着木門的聲音刺入沈晚棠耳膜。
“搖啊搖啊搖,搖到美人湖。”
“阿爺戲水把船翻,阿姐哭着咧嘴笑!”
“我說阿姐你真美,阿姐卻要我陪她!”
“奇怪真奇怪,嘻嘻嘻嘻嘻……”
沈晚棠側躺在床,聽着詭異的童謠緩緩擡眸。
那人似乎知道她醒了,又笑着問:“阿姐,你知道美人湖是什麼嗎?”
沈晚棠嗤笑一聲,字字誅心:“你的埋骨地。”
惡鬼:“……”
仿佛受到了恥笑,他砍門的力道更急更大了,直到門被他砍出個大洞。
他嘻嘻笑着踏進來半步。
危險來臨,沈晚棠反而背過身去。
“你以為弄個鬼打牆我師兄就發現不了你?”少女冷淡的嗓音在夜裡擲地有聲,“不想死就滾出去,你該殺的不是我。”
惡鬼不以為意,反而質問:”不該殺你,那我該殺誰呢?你們都該死!”
他小小的身軀握着菜刀已經走到了沈晚棠身後,兩手高舉菜刀,淺薄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牆上。
沈晚棠靜靜看着,聲音仿佛帶着無形的蠱惑:“這些自私自利令人生厭惡心的村民都該死。”
此話一出,牆上的影子僵住了。
惡鬼閉了嘴,收了菜刀。
他垂着頭往回走。
兩行淚不自覺從他眼眶流下,淚珠越滾越大,猶如泣血。
同為女子。
這個人是明白她的……
這個人懂她的痛苦……
她操控着男孩的手,觸上殘缺的木門,試圖消除力量,讓這裡恢複正常。
身後卻再次傳來聲音:“我師兄在門外等着你,一旦鬼打牆消失,他會一劍殺了你。”
沈晚棠突然翻身下床,在她茫然的目光下,把“他”拽過去藏在被子裡。
惡鬼呵呵一笑:“我早就死了,還怕他?”
沈晚棠的冷眸瞥向“他”。
“我師兄的劍,是天下最厲害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