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的另一隻手還反握着一柄寒劍——問心劍。
劍身在淺薄的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光在沈晚棠的臉上。
沈晚棠任由師兄拉着她走,她步履匆匆,眼神卻平靜地盯着青年挺拔如松的背影。
奇怪。
師兄分明殺了上千隻的食肉魔将這片地都洇紅了,可他這身雪衣卻仍是那樣清白如月,就連他的問心也如他一般一塵不染。
走神間,沈晚棠已經被沈卿言拉着回了原來那間屋子。
“吱呀”一聲,門從裡面被關上。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動了主屋的一男一女,屋子的女主人從主屋悄悄打開一條門縫觀望着。
“還活着?”他身後的青年走上前,摟着她的腰詢問道。
“他很厲害,除了我們大難臨頭敢做這種事,其他人都隻知道當縮頭烏龜!”
“萬一……他不是沖我來的呢?”
女人聞言眼角微濕,強壓着哽咽的聲音顫道:“我有一種預感……怎麼辦我好害怕……你看見他身後的那把劍了嗎?”
“離不眠荒山最近的是無虛宗,無虛宗有一人二十修成道君,她們叫他清玄道君……就是他……那把劍,就是替天道斬妖誅邪的問心……”
“相公……你知道的,我怕你死。”
青年無奈歎了一聲,他将門合上,捧起女人的臉,笑了笑,道:“如果實在逃不過,我也知足了……能陪你這麼久,我很開心……”
……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沈卿言擋在了她的面前。
屋内一盞燈也沒有,唯有一縷月光灑入窗照着床。
兩人的身影徹底隐匿在黑暗中,可修道之人的視力一向比凡人好,哪怕是黑暗,他們也能清晰看到彼此的神情。
此時,沈晚棠後背抵着門,微微仰頭望着神色莫測的師兄,他的黑眸似漩渦,越來越深邃,不知所思。
又像是,在盯着她回憶什麼?
“師兄?”
沈晚棠突然出聲打破沉默,并小小地掙紮着左手,試圖擺脫桎梏。
可師兄的手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不得已之下,她道:“師兄向來是不喜歡魔血的,師兄還是離晚棠遠些,免得髒了衣裳。”
如她所言,她的身上的确濺了不少食肉魔的血,可她所說的不過是借口罷了,不想讓師兄碰隻是擔心不小心被師兄探了脈。
雖然服用過換息丹,但小心謹慎總是好的。
“無妨。”沈卿言頓了頓,繼續道:“師兄隻是……有些話想問問師妹。”
“師兄請問。”
“既然夢醒,何不叫醒師兄?”他補充道,“明知屋外有食肉魔。”
沈晚棠一愣,詫異道:“師兄也入睡了?”
“我以為……以為師兄是在悟道,所以才不敢貿然打擾。”
“師妹,你該知道我的目的。”沈卿言說。
“晚棠的确知道,斬妖除魔是師兄的責任所在,師兄借住在此不僅是為了讓這些人順應天道而為,更是為了百姓要殺盡荒山的食肉魔。”
沈晚棠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略低下頭,認真反思道:“是晚棠錯了,我應該叫醒師兄的,應該讓師兄殺盡這些害人的食肉魔,若不是我……兩位師姐也不至于……”
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
她說:“如果我叫醒了師兄,當時在屋外聽見師姐的慘叫時,師兄就可以立刻趕過去救人,而不會像我一樣浪費時間,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師兄責罰我吧,任何責罰晚棠都心甘情願!”
“不能全然怪你。”也是他大意了。
沈卿言說到這裡皺起了眉,心中也有了疑慮和煩悶。
大概是煩悶罷。
以他如今的修為是絕不可能受眠妖影響,可偏偏他不僅睡着了,還沉入夢中醒不過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懂那個夢境的其中意。
沈卿言沉吟不語的片刻時間裡,沈晚棠已經不動聲色将自己的手解脫出來,心中才剛松了口氣,下一秒——
“師妹可有夢到什麼?”
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
她眸光一停,随後蓦地擡眸直視師兄的黑眸,她的眸子盛着盈盈笑意:“有啊!”
“我夢到了一些十歲以前的事,怎麼了,師兄難道也做夢了,師兄夢到了什麼,夢中有我嗎?”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最後半垂下眼,像是打消了疑慮一般。
他說:“無事,不過是些宗門裡的事。”
“哦……”沈晚棠點了點頭,視線忽地落在窗外,她越過師兄靠着窗,回眸揚唇笑:“師兄你看,天快亮了。”
沈卿言回身看,沈晚棠正好推開窗,窗外濃霧彌漫黑白相交,微弱的眠妖幽光和淡淡的光輝融于一體映出洇紅的地。
輕柔的海棠花瓣随風入室,和窗邊的少女擦身而過時,一瓣棠花無意間落在她的發頂。
沈卿言看着她,動了動唇,莫名發問:“師妹可知眠妖能引人入夢,一人入另一人的噩夢。”
沈晚棠似有所覺将頭頂花瓣取下,置于掌心,再輕輕一吹,花瓣瞬間自由地飛往窗外的濃霧中。
她看着那片花瓣,有些遺憾地回應道:“晚棠還是第一次聽說,若真能如此,還真想看看師兄的噩夢呢!”
“這些于我來說不過是虛無。”
“也是,這世上又怎會有師兄懼怕之事。”
一時無話。
于是沈晚棠解開了身上的紗布,忽然道:“師兄不是想誅魔麼,我便以身為餌助師兄一絲綿薄之力。”
荒山上的食肉魔繁衍生息幾百年之久,又豈止昨夜的千餘隻?
沾血的紗布落在地上,露出少女身上諸多傷處,若一般人見了隻會覺得猙獰又駭人。
沈卿言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随後手中突然出現一隻藥瓶,他把它放在木桌上。
“為庇佑蒼生而誅盡邪魔是我要做的,師妹不必以身為餌,師兄自會護你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