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殘月如鈎。
青衣少女的身影被銀白的月光映在地上,倒映出一道模糊漆黑的影子。
沈晚棠自覺來到沈卿言的院中,方才踏入,萬劍陣起,利劍迅速朝她襲來,速度之快是昨日的雙成。
“铮——”
院中逐漸響起此起彼伏的劍身相撞的清脆音。
屋内盆栽綠葉尖處的水珠滾進土壤,像是漏鬥中流失的水,又像是被流失掉的時間。
沈卿言靜坐在床,雙手結印閉目凝神,一呼一吸都是平緩而又自然的,和屋外截然不同。
屋外的呼吸聲紊亂急促,就連少女的心跳聲都是亂的,可這樣鮮活的心髒跳動,反而讓他心安。
他緩緩睜眼,起身往外走,身子半倚在檐柱旁,帶着幾分清冷與散漫。
借着月色,他的黑眸中倒映出少女的身影。
她的一招一式反應敏捷迅速,尤其是大腦的反應速度,比陣中的劍還要快。
他看得認真,絲毫沒發覺自己的視線已經難以再從師妹身上移開。
他的視線一點點臨摹着她略顯朦胧卻又格外真實的臉,從額角鬓發一點點向下,看過那透着不耐卻仍然漂亮的眉眼,又落在她的唇上——
粉面朱唇,明媚動人。
恰如榱城海棠胭脂色。
記憶深處蓦然閃過幾幅畫面,裡面有一個笑時燦若朝霞,明媚嬌俏的少女。
她說,她叫阿夙。
她還說:“若是有緣,我們來日再會。”
分明隻是個荒誕幻夢,可為什麼,為什麼她總是要入他的夢,亂他心神?
他的心跳聲似乎逐漸同師妹的心跳聲一起跳動起來,頻率一樣的亂無章法。
“師妹。”
此刻,在這夜色中,他的嗓音低沉悅耳,不帶任何的距離感,語氣很輕。
沈晚棠對圍繞在周身的劍避閃不及根本來不及注意他,自然也沒有回應。
沈卿言将幽暗的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随後忽而問起:“聽聞榱城三月三那天是上巳日。”
“噗嗤——”劍刃猝然劃破少女肩頭的衣裳,削落一縷烏發。
沈晚棠猛然旋身躲開,随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劍。
“師妹可知,榱城百姓在那天都會做些什麼?”沈卿言還在說着問着,可分明無人回應。
沈晚棠從未見過如此話多的師兄。
話多就算了,跟她說話都舍不得讓她歇上一會兒。
或許是聽見了她的心聲,沈卿言一擡手叫停了萬劍陣。
沈晚棠喘着氣把劍插在地上,整個人懶懶地坐在了一旁角落裡的石凳上。
“師兄在說什麼,晚棠沒聽說過。”她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
話雖如此,但從師兄開口提及榱城上巳節的時候她就瞬間意識到了。
那天在不眠荒山的晚上,師兄多半是入了她的夢。
難怪……難怪那天晚上的師兄有些不對勁……
可是,師兄為什麼會問她?
夢中她的臉于他來說隻是個陌生人罷了。
沈晚棠臉色凝重,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來。
她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了。
當時屋子裡隻有他們二人,師兄的記憶中又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所以……他應當是在懷疑那是她的夢。
可他不能确定,因為夢中人的臉不是“她”。
夢裡隻有他一個人的臉是他所熟悉的,他大概是不知道那到底是誰的夢,又到底是個怎樣的夢吧?
真實?還是幻夢?
他的夢?亦或是她的夢?
沈晚棠想清楚後一顆心也定了下來。
這時,身後的清冷嗓音再次響起:“師妹,茶水灑了。”
伴着身後的腳步聲,她收回手,隻見自己的幾根修長纖細的手指上盡是濕濡。
沈卿言忽然從她身側遞過來一方白絹:“擦擦吧。”
沈晚棠微垂着頭,眼皮也耷拉着,不曾看他一眼,她心煩之下伸手去接白絹,指尖卻無意間碰到了他溫涼的指節。
肌膚輕輕相觸,兩人不約而同的指尖微動,似避閃也似逃避。
“多謝師兄。”少女輕柔的聲音響起。
她收回手,用白絹一點點擦拭幹淨手上的水漬。
茶香沖淡了她身上棠花的味道。
沈卿言定下心來,将視線從她的手上收回,他不再追問方才的事,而是轉移話題道:“今日為何故意輸掉比試?”
沈晚棠手上的動作一頓。
“師妹,不要試圖學會撒謊。”
尤其是,不要對他撒謊。
說這話時,沈卿言的語氣平靜而淡然,可說出口又總是透着無形的距離感。
沈晚棠心下一跳,忽地擡起頭看向他,蓦然撞進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仿佛早已被他看穿一切。
她牽唇笑了笑,笑意淺淡莫名:“既然師兄直接開口問,那晚棠便說了。”
“嗯。”
“我不喜歡晨練,也不喜歡比試。”
她是笑着說的,可語氣卻那麼堅定,她說:“師兄這麼聰明,對于這個答案,應該能聽出來晚棠沒有騙你。”
“不喜歡這些,又喜歡什麼?”沈卿言靜靜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少女,下意識發問。
“我想要自由。”
沈晚棠又鄭重重複了一遍:“師兄,晚棠如今别無所求,隻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自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