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棠的狀态并不好,但她仍是站直了身子,她擡手行道禮,輕聲道:“師父,此事是晚棠之過,弟子甘願受罰。”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語氣堅定。
聽了她這番話,無行神君的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愧疚來。
這些年他看重卿言,卻忽略了她,她的處境會如此艱難,他也能想到和自己的疏忽有關。
這孩子,從來都是乖巧溫順的性子,遇到什麼事幾乎從不會主動開口說,而他卻還總是告誡于她不要糾纏卿言,可他們二人宛如親兄妹,他的話對她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也正是因為他和卿言對她的冷落和疏忽,才會有人敢來欺負他無行神君的徒兒!
事到如今,不論前因如何,沈晚棠已經鑄下大錯,以流衣的性子恐是會不依不饒……
見沈晚棠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他煩心地擺擺手,語氣不容置疑道:“都下去吧,這件事不是兒戲,容我仔細想想……”
流衣真君卻咄咄逼人道:“師兄,意欲殘殺同門這種大罪按宗規可是要逐出師門的,師兄若是為她破例一次,往後便會有第二個沈晚棠,你身為一宗之主,應以大局為重!”
“出去。”
無行神君背過身去,閉上眼,語氣重了幾分。
流衣真君一氣之下甩袖而去,沈晚棠和沈卿言行了一禮後也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銀月如鈎。
門逐漸從裡面被合上。
沈晚棠的視線緩緩從沈卿言的背影上收回,腳步一轉,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然而沒走多遠,她的腳下一軟,整個人就要往地上栽去。
閉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反而是一隻有力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攙扶了起來。
掌心餘溫,透過衣料,溫暖如陽。
沈卿言的手繞過她的手,攬住她的腰,彎身毫不猶豫把人打橫抱起,他垂眸看她,深邃的黑眸幾乎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可他的眼中,倒映着的,是她。
“師妹。”他一頓,目光深深回望着她錯愕的眸子,複又動唇,嗓音溫潤道:“你要記得,這世間誰都可能傷害你、背叛你,可唯獨師兄會護着你。師兄不論如何待你,總不會害你。若是撐不住,不妨回頭看看,師兄一直在你的身後。”
“今日之事,你不該如此沖動鑄下大錯。”沈卿言說話時很是平靜,分明沒有顯露他的任何情緒,可他偏是如此才叫人信服。
他的嗓音低沉,繼續道:“隻要師妹想,師兄也可以成為師妹手中的劍,替師妹蕩平一切。”
師兄……
沈晚棠一時怔愣地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幾分茫然。
師兄的意思是,不贊同她對付方文許的手段嗎?他是在說,她也可以借由他的手去懲治方文許嗎?若是如此,方文許大抵是不會如此痛苦吧?
師兄的大道理總是這麼多,對她許出的承諾和說出的漂亮話也多得她都快記不住了……
師兄可知,他口中說出的話,從未有一句兌現過呢?
她了解如今的師兄,若是師兄替她出頭,宗門裡的人會更加厭恨她,而方文許也不會死,更不會身殘,因為,她的師兄對人族并不殘忍,何況是同門呢?
師兄可以饒恕宗門内的任何人,唯獨除了妖魔以外,便是她這個小師妹罪無可恕。
沈晚棠抽回思緒,刻意避開他黑沉的眸光,淡垂眸,輕輕将額頭靠在他的胸膛。
怦……怦……怦……
原來師兄的心也會這樣地跳動麼?
她都忘了,師兄并非真正的無心之人。
雖然,她知道師兄說的話都是假的,可她的心中依舊莫名有了幾分獨屬于她對師兄的心安,閉上眼,整個身子徹底放松下來,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懷中。
她想,她也是有些累的……
泠泠月色下,淺薄銀光倒映出地上那兩道相互交纏的朦胧身影。
柔風一吹,吹亂了少女鬓角的發,也安撫了兩人心中那複雜而隐晦的心思。
青年的懷中便與這溫柔的晚風一樣溫暖。
沈晚棠徹底沉入了睡夢中去,一旦入夢,便是夢魇纏身,難以掙脫。
……
沈卿言動作輕柔地把沈晚棠放在床上,脫去鞋襪,蓋好被衾。
他坐在床畔默了好一會兒,從被中把她的手拿了出來,指腹搭在她的脈搏之上,不需要注入靈力便可知。
漸漸的,他的臉色越發地清冷。
心脈盡斷。
不知師妹近日是否已經悟到了無情道的竅門,修為竟已從化神破境煉虛,眼下能傷她如此重的,唯有流衣真君。
沈卿言重新将師妹的手放入被衾中,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蒼白如雪的臉上。
他的指尖微動,忽然擡起,将少女唇畔的發絲緩緩撥開,可動作到一半又忽然頓住,一點點凝重的臉色好似正在沉思自己在做什麼。
“師兄……”
熟悉的呢喃再度湧入耳,一點點鑽進心底,悄然間種下禍根。
他收回隐約僵硬發燙的手,心中的諸多心緒難以喻言,靜靜看着她,卻又不知究竟該如何表達那樣的感受……
像是,比刀劍深深嵌入血肉還要讓人無法承受。
“不要……”
一滴淚珠從她的眼尾滑入鬓角。
一時間,他留在了原地,無法離去也不願離去。
于他而言——
師妹便隻能是師妹,是師妹更是他教養了十多年的妹妹,他們之間……她不該妄動癡念。
此乃離經叛道之事,更是違背天道、違背宗門之事。
他的黑眸晦暗,指腹輕柔拭去少女面頰的那抹淚痕。
這些話,擾人心亂,他本不該聽的。
或許……他應該讓師妹同自己一般,做個無心無情之人……
思及此,沈卿言沉沉閉上眼,将心中的雜念摒棄。
分明那樣的選擇便是對師妹最好的選擇,可不知為何,他竟會有些不安……
良久。
當他再睜眼時,眼底一片沉靜,仿若一潭死水,沒了一絲一毫的情緒可言。
無形的靈力凝聚在他的手中,再源源不斷輸送到床榻之上的少女體内。
這股強大的力量本是強勁霸道的,可他以靈力修複她的心脈時卻刻意将力量放得柔緩,幾乎分成幾縷,一點一點去修複她的身體。
寂寂長夜在兩人的相伴中一點點流逝而過。
此時已至天明,刺目的陽光透過窗打進來,照亮了少女半張蒼白的臉,一明一暗。
“叩叩叩……”
沈卿言仍在替沈晚棠修複她的心脈,這幾掌極是厲害,一夜過去,他的靈力消耗殆盡方才修複好。
若是服用丹藥,師妹的身子至少需大半個月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