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趙玺前,裴幼溪并不害怕。她隻擔心母親,想着母親錯失她五年。父親慘死,母親隻怕受了不少的驚吓。
裴幼溪原以為,她喪了父親。還能和母親一起去外公家、舅舅家。
卻未曾想過五年前趙玺那一擄,竟然直接讓朝廷誅了裴家三族。
裴幼溪舉目無親,縱然痛恨朝廷也殺帝無能……她連誣陷父親的程修都殺不了。
裴幼溪帶血的雙手捂臉痛哭。
直到對程修下手時,裴幼溪才反應過來。趙玺死在她手裡真的是一點掙紮都沒有。——他是心甘情願的。
在此之前,裴幼溪殺了趙玺從未後悔。
她恨他擄了她。若不是趙玺對她生了歹意,裴家上下賠不了這麼多血命。
可此刻看着倒在血泊裡的牧善,累死的胭脂馬,趙玺死前滿是遺憾、愧疚的眼睛又浮現在眼前。裴幼溪凄厲絕望。
黎明時趙玺死在自己懷裡的樣子,和牧善此刻躺在她懷裡的身影漸漸重合。
牧善說:請你離我大哥遠一點。
趙玺說:一命還一命了,以後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嗎?……他說,我以後不會再纏着你了。
裴幼溪捂住眼睛。眼淚洶湧溢出,她哭的那樣漂亮。鼻尖微紅的,像是玉色上透出一點水紅。越發顯得嬌媚可憐,楚楚動人。
然而夕陽下已經無人欣賞了。裴幼溪身旁隻有一人一馬,兩具屍體而已。
*
裴宗在雍州的舊部叫譚磐雲。裴幼溪沒見過,隻知道是個小父親十餘歲的男人,曾經受過父親恩惠。那時父親剛成婚,雖未像撫養裴先孝那樣收養譚磐雲,但待他極好。
然而譚磐雲長大後卻顯得略微白眼狼。他待裴家并不親熱,甚至顯得有些冷淡。平日四季節禮也很少送,隻有裴家在大日子時才像普通賓客一樣送一份賀禮。
譚磐雲自己結婚生子也沒有請過裴家人。膝下生了三子兩女,卻隻在自己長子出生時帶着孩子給裴宗磕了個頭。其他子女滿月周歲,都沒通知過裴家。
總之非常奇怪。
裴幼溪母親也拿不準譚家和裴家到底親不親近。這才有了那句:将來倘若我出事,你可以帶着阮阮去投靠譚磐雲。譚家必會以性命保護你們母女安全,安置好你們後半生。
裴幼溪被送給雍州碑界的第一時間,譚磐雲就知道了,他帶着護衛和衙兵趕來。把裴幼溪從一人一馬的死屍中拉出來。
裴幼溪精神恍惚,他請了妻子來親自照顧。怕裴幼溪害怕下人,譚夫人親自為裴幼溪洗澡、沐浴更衣。連滴水的濕發都是譚夫人一寸一寸給擦幹淨。
譚夫人陪着受驚的裴幼溪睡了三天。直到裴幼溪精神好轉,早膳主動了用了一碗粥。譚夫人驚喜的雙手合十,四處謝天謝地。
中午的時候譚磐雲就來了。
譚磐雲沉穩清秀,眼睛泛着微微淺褐色,鼻梁挺翹,骨相極好。隻是讓裴幼溪有種異樣的感覺,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為人淡淡,看起來并不親熱。隻是一說話,無不替裴幼溪考慮。
他說:“你在義州遇刺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是那個護衛?”譚磐雲頓了頓,非常不解地道:“現在外面人人都傳,說你刺殺了趙玺,趙家把你趕了出來。這是真的嗎?”
裴幼溪指尖冰涼,八仙桌下抓着裙子說:“是真的。”
譚磐雲皺眉,“我不明白。既然你殺了趙玺,趙玺的人為何還會保護你從義州逃出來?我的人去掩蓋你們來時的蹄印,卻發現竟有還有一撥人在替你們掩護行蹤?趙玺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裴幼溪瞬間明白譚磐雲說的是什麼,她泣不成聲,低頭垂着眼睛,竭力聲音平靜。“沒有兩撥人。趙玺癡迷于我,臨死前留了牧善保護我。你說的另一撥人,大概是趙玺的坐騎赤龍。逃難的時候,那匹馬和我們走散了。我不知道是它引開了追兵。”
譚磐雲噌的一下站起來,駭然震驚道:“那個渾身中箭的人是牧善?!趙玺身邊赫赫有名的斥候,江湖有着神行太保之稱的牧善?!”
裴幼溪不知道。她清萼的臉上如沾着晨露的嬌花,她五年不曾問世。
五年前的趙玺還沒有這樣的美譽,人人提起他都是趙逆,提起他身邊的人都是趙逆賊孽。裴幼溪并不清楚牧善在外面有着怎麼樣的評價。
譚磐雲對着清露茫然的眼睛,隻能歎息。他坐下沉吟,“不對啊。你們的馬重馱了兩人,那赤龍無人駕駛。蹄印怎麼會和你們馱了重物的馬沒有分别呢?”暗暗嘀咕,“那赤龍有這麼通人性?”
裴幼溪還是回答:“我不知道。”
裴幼溪不知道這些。
她連赤龍什麼時候和他們走散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赤龍是怎麼踩的蹄印,能和馱着他們的胭脂印記一模一樣。
這些無處不在的保護和犧牲。讓裴幼溪克制不住的想起趙玺,她環住腿,整個人發冷、顫抖不止。
譚磐雲見狀望向妻子,夫人上前抱住裴幼溪。夫妻二人交換眼神,譚夫人溫柔地說:“沒事了。沒事了裴姑娘,别哭了。”
譚夫人寬慰裴幼溪:“都過去了。蒼天有眼,讓你殺了趙逆。裴大人和裴夫人在天之靈也能慰藉了。”她撫摸着裴幼溪秀麗的長發,溫柔似水,“老天爺長眼啊。讓姑娘受了半輩子的苦。卻得以親手手刃仇人。多好啊。”
裴幼溪身子慢慢僵硬。
裴幼溪痛苦,喃喃自問:“真的是趙九瑜一個人的錯嗎?”
譚磐雲氣笑了,他不知這五年裴幼溪和趙玺發生了什麼。但裴幼溪能說出這話,委實把他氣的肝疼,“笑話!不是趙九瑜是誰?”
譚磐雲拍案而起,“是,朝廷是斬了人。可你若不是被趙逆擄走。朝廷會認為裴家和趙家一起謀逆嗎?”
裴幼溪說不出來,她閉上眼睛,隻覺得在這個世上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