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玺紮步在沼泥漂浮的田地裡,隴西擅泅的人并不多,在上層飄滿泥沼的漩渦誰都不敢下去。
親兵拿着粗麻繩過來,由趙玺帶頭,諸多擅水性的人都願意下去了。唐叢為了将功贖罪也在自己腰間栓了一根繩子。
隴西沒有真正的沼澤。這裡不過是大水沖土,才在水面上漂了層泥沼。趙玺捏着鼻子率先下去,果然沒過頭頂泥沼之後,就是渾濁的水了。
趙玺在親兵中一向有威信,七八個人撲通撲通跟着一起下水。擅水的人遊泳往深處替牧善割了水草,舉托着牧善和趙玺一起遊上水面。
長淮縣趙府亂糟糟的擡着兩個人回來了。
裴幼溪迎了上去。旁邊唯一站着的高大男人竟然不是趙玺。
“啊!”裴幼溪失聲喊出來。
頭發滴水,面龐略顯年輕稚嫩的唐叢擡起頭。他沒有上一世的面疤,也沒有上一世的兇神惡煞。他粲然一笑,聲若洪雷:“大嫂好!”
裴幼溪表情複雜。
唐叢則無地自容似的,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沒法見人,甚不體面。撓心抓肺的想躲,趙玺、牧善又還躺在這裡。
還好裴幼溪這時如仙女般善解人意,着急的問:“他們兩這是怎麼了?”
唐叢如聞天籁,忙說:“牧善掉泥坑裡了,下面都是水。隴西多是旱鴨子,大家不敢下水救人,九哥一跳水大家就敢了。但是九哥也不會水,兩個人都被拖上來了。”
不會水,他不會指幾個會水性的下去嗎?
裴幼溪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趙玺一眼。
此時趙玺、牧善正被放在正廳青石地上催吐。親兵們七手八腳拍打着,手看着都沉。一旁還有識水性的半吊子在旁邊指揮:“拍,使勁拍,讓把水吐出來就好了。你們幾個去把大夫背來,太慢了。”
裴幼溪不忍直視,隻好走遠了些。
“裴姑娘留步。”趙玺連聲咳着,推開一旁的親兵。胸口被幾個大老粗拍的裂開似的痛,他掙紮着起身,去拉裴幼溪卻發現自己渾身是濕答答的,還有髒泥。他又收了手。
裴幼溪望向狼狽水淋的趙玺,她停下來說:“留步?趙大人莫不是忘了你答應了我什麼。”不等趙玺反悔,她又說:“若是趙大人分-身乏術,不如給我一匹快馬,我自行回家。”
趙玺用一種意外的眼神看着裴幼溪,驚訝地說:“你還會騎馬?”他捂着胸口連連咳嗽,自己吐出好幾口濁水。站起來來到裴幼溪面前。
滴答滴答,趙玺渾身都是泥水,頭發上還有枯草。在晝夜溫差極大的長淮夜裡,裴幼溪看着都覺得冷。
裴幼溪低聲說:“我真的要走了。”
趙玺也覺得自己狼狽不堪,擰了擰衣袍上的水,醞釀着怎麼說。他想留人,卻沒有了理由。
“擦擦吧。”
眼前遞上一塊潔白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趙玺心中一喜,擡頭看着裴幼溪正欲感動。卻發現發話的是裴幼溪,遞帕子的卻是自己府上婢女。裴幼溪清清冷冷站在不遠處,并不靠近他。
趙玺看見她袖口分明有一方繡着蝴蝶的紫帕子,卻不給他。頓時難受。
趙玺揮開婢女的手,踏着水走到裴幼溪面前,“阿溪,我的心意如天上皓月。已經沒有任何遮掩,人人擡頭,人人知曉。我在長淮為你建了所院子,沒有取名,沒有客人。”
趙玺自行擡手抽走裴幼溪袖間的帕子,兀自擦手。他慢慢的,優雅沉穩,似乎是故意要在裴幼溪心裡留下得體的印象似得。下颚彙聚的水滴,臉上的髒泥巴,越是不堪他越是從容。
仿佛狼狽隻是外表,骨子裡才是他的驕傲之處。
裴幼溪出聲沒來得及阻攔,隻好放棄帕子,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她說:“趙大人,九步亭今日沒有什麼人煙,你擄走我的事尚無人知曉。趁夜深人靜,你送我回去。此事不會驚動任何人。就不會……有任何不好的事發生。”
趙玺捏緊紫帕,凝神問裴幼溪:“在你心裡,是如此想的。”
裴幼溪還想再說什麼。
趙玺忽然松口答應,他遞過紫帕還給裴幼溪,黯然地說:“好,我送你回家。隻是眼下牧善未醒,我不放心。夜深路遠,讓裴姑娘一個人回家,我更不放心。裴姑娘可否再等我片刻,半個時辰後無論牧善醒或不醒,我必在天亮之前,送姑娘回家,可好?”
這麼容易?
裴幼溪直覺趙玺在騙自己!
非她視自己頗重,隻是上一世她用盡性命都沒能換得趙玺松口。這一世怎麼這麼容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裴幼溪不認為換一世,趙玺就換本性了。她心中提防不言。
趙玺卻不再管裴幼溪,揮手示意。團團士兵包圍了長淮趙府。重甲林立,衛兵森嚴。
庭院裡孤立無物的裴幼溪氣憤大喊:“趙玺你至于嗎,我非犯人,又無兵器。你竟還讓這麼多人看守我。”
趙玺大步如飛來到牧善身邊,幾個侍衛已經把牧善胸腔裡的水壓出來了。他比旁人落水久一些,醒了但雙眼渙散,看見趙玺來了正欲坐起來。
趙玺又把他按了回去,牧善胸口一被重壓又跌了回去,他不解的看着趙玺,“九哥?”
趙玺濕手捂住他的嘴,泥水腥味讓牧善難受極了。趙玺壓低聲音說:“躺下,禁言。裴姑娘是女子心軟,你且不要醒。容我想個辦法……幫我拖延會兒時間。”
牧善胸口還有泥水沒咳完,喉嚨發癢。不由得說:“那你讓人把我擡到偏房裡去吧。”